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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江停云从马上跳下来,走到饮夏身边,看着她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饮夏连忙起身,掀开帘帐请江停云和谢寻进去。

        方才被饮夏赶回毡帐里的小男孩正站在帘帐后,一脸戒备地仰头看着走进帐篷的江停云。他被养得很好,结实得像一头小牛犊,小脸被草原的太阳晒得黑红,眉眼之间却是中原人的模样。

        饮夏跟在谢寻身后进来,看见江停云正与小男孩对视,急忙走到小男孩身边,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布和,叫公主。”

        叫做布和的小男孩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用生涩的汉语说道:“额吉,公主不长这个样子。”

        饮夏大急,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不要乱说话。”

        布和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巴,笨拙地向江停云行了个礼:“公主。”

        江停云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他们出来,身上除了干粮什么也没带,江停云想了想,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准备把弯刀解下来送给布和当见面礼。

        谁知谢寻已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木质的蒙古匕首来,放进江停云手心里。

        江停云一怔,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将匕首递给布和:“拿去顽吧。”

        布和看见匕首,眼睛都亮了起来,悄悄看了抬起头去瞥饮夏。饮夏见状,对他说道:“拿着去外面顽吧,千万别跑远。”

        布和立刻开心起来,接过匕首,乖乖地道:“公主、额吉、阿巴嘎,布和去外面了。”

        饮夏目送布和一蹦一跳的身影消失在帘帐外,请江停云和谢寻在椅子上坐了,去给他们端茶。

        江停云抬头看着这顶毡帐。毡帐并不大,装饰也不华丽,却布置地很温馨,井井有条。

        塞外物质不丰,生活艰苦,江停云却能从细枝末节中看得出这家人对生活的热爱。

        饮夏端上来三个杯子,有些歉意地对江停云说道:“家里只有砖茶,委屈您了。”

        江停云摇了摇头,开门见山道:“饮夏,我的玉佩在哪里。”

        饮夏闻言,站起身来,推金山倒玉柱,深深拜倒在地:“奴婢自知私逃、偷盗,罪无可恕,只求公主放过奴婢家人一马。”

        说着伏地不起。

        江停云微微笑起来:“饮夏,你是在威胁我么。”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也不重,却让伏在地上的饮夏一瞬间如坠冰窟,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她记得江停云小时候,是再宽和善良不过的主子,从没有任性发过脾气,对她们这些贴身侍女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十年过去,当年的小女孩长大了,成为了不露喜怒的上位者,哪怕分明依旧是当初笑眯眯的样子,也让她下意识打心底里恐惧。

        就算如此,她也依然咬紧了牙关,维持着叩首的动作。她清楚自己犯下的罪行,今日被公主和那尊杀神找到,绝无活命的希望,可是她还有相公,还有儿子。她的布和,他还那么小……

        谢寻缓缓抽出长剑,冷冷道:“既然你执意求死——”

        长剑一寸寸擦过剑鞘,金石之声如同凌迟一般割在饮夏身上,她把心一横,打断了谢寻的话:“奴婢将玉佩埋在了草原之上,公主和大人只怕要将草原翻上一遍,得不偿失啊!”

        江停云轻轻眯起了眼,拦住谢寻的动作,说道:“饮夏,当初我和江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饮夏闻言沉默了片刻,重重磕了几个头,才说道:“奴婢身受滇州重恩,供我饭食,教我武功,送我去公主身边保护公主。老爷、夫人和小姐待我更如亲人一般,是奴婢……是奴婢狼心狗肺,背信弃义,全都是奴婢的错。”

        江停云说道:“我不想听你自述自己的罪过,我要知道原因。”

        饮夏艰难道:“奴婢罪该万死,不该动了心思,心悦上一个人。他是,他是……北歧的探子。”

        “呛啷”一声,谢寻长剑骤然出鞘,指着饮夏,又惊又怒:“你找死!”

        他感到无尽后怕,那个时候江家在容郡还未站稳脚跟,滇州亦承受着北歧的巨大压力,自顾不暇,不得已才送去饮夏和醉冬,保护江停云的安全。

        而饮夏竟然被敌人诱惑,若是她被北歧利用,做出什么危害江停云的事情,他们防不胜防。

        江停云伸手握住谢寻的手腕,轻轻用力将他拉回座位:“我不是好好的么,别急。”

        她又转向饮夏,问道:“然后呢?”

        饮夏复又叩首:“奴婢虽然昏聩,却万万不敢丧心病狂,做出任何有害公主的事情!奴婢与他相恋,却不能夹在这样的两难之中。”

        她猛地抬起头,回忆往事,眼中迸发出光彩:“他答应为了我放弃他在北歧的一切,与我远远遁走。公主,我不敢背叛与您,我看着他烧掉了容郡所有关于您的资料,我们一起来到这草原之上,没有回到北歧,更没有泄露一丝您的消息,公主,奴婢虽然罪大恶极,但奴婢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您的事情……”

        江停云闻言,有些默然。原来北歧那么久就摸到了原身身边,而原身可以安然成长,直到滇州的叛党联系刘肃才暴露身份,其实还要感谢饮夏。

        在她逃跑之后,不论是江父还是耿将军,都加强了对她的防卫,谢寻也会不时来到容郡,为她清扫一切钉子。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她转头看了一眼谢寻,他显然也是如此想法,却不愿如此容易地放过饮夏,垂下眼来不说话。

        江停云说道:“你觉得若是逃跑,滇州不会放过你,所以需要些东西来换自己一命。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偷我这枚玉佩,可是你的那……心上人跟你说过什么?”

        饮夏点头道:“他告诉奴婢,北歧交待他注意您的一枚羊脂玉佩,那是大楚自开国起便传承的信物,可能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她的声音低下去,有些心虚道:“奴婢担心若是东西分量不够,滇州很难因此放我一马,而那枚玉佩您贴身携带,当时奴婢掌管您的衣物起居,比较容易……得手。”

        谢寻抱着手臂,冷冷地哼了一声。饮夏将身子埋地更低了。

        江停云笑了笑,站起身道:“想必你现在的夫君,便是当年的北歧暗桩。你愿意为他和你们的儿子付出生命,我很感动。这样吧,如果他愿意为了你做同样的事,我便答应你,放他两个一马。”

        饮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江停云。

        江停云其实丝毫没有拿他们取乐的意思,只是饮夏为了这个人背叛了她和滇州,她希望她的选择是值得的。而若是那人不值得托付,发现此事或许是对她最残酷的惩罚。

        午后时分,虞朔结束了放牧,赶着羊群回到自己的毡帐。在草原上生活多年,他已完全融入了牧民之中,一切有条不紊地发生。

        只是到了毡帐外,他却觉得有些奇怪,平常都会早早出来迎接他的妻儿,今日却都没有影子。

        “阿夏,布和?”他有些疑惑地掀开帘帐,却看到令他惊骇欲绝的一幕。他的阿夏和布和被紧紧地捆在屋子中央,一男一女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

        虞朔看清楚了两人,瞳孔猛地一缩,又训练有素地立刻镇定下来。他拱手向二人行礼:“江国公主,谢将军。”

        江停云微微颔首:“想必你知道我们的来意。”

        虞朔额头见汗,强自镇定道:“玉佩被贱内埋在草原上,公主可否先给他们松绑……”

        他的话音蓦然中止,瞪着江停云手中举起的羊脂玉佩,再说不出话来。

        他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公主,我与阿夏从没有做出任何有损公主的事情,还请公主……恕罪。”

        江停云说道:“背叛我,偷我的东西,若是毫发无损,岂不是人人都敢有样学样了?”

        虞朔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颓然无语。

        江停云又说道:“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只杀一个人。背叛我的人是饮夏,罪不责家人,带上你的儿子,走吧。”

        谢寻抽剑划开了帮着布和的绳子,将他向虞朔一推。布和扑到阿爸怀里,眼泪断线珠子般掉下来,却抿着嘴巴不敢说话。

        虞朔抱住布和,深深地看了一眼饮夏,站起身来转身走了出去。饮夏看着他们父子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光渐次熄灭。

        江停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虞朔一个人复又折了回来。他走到饮夏身边,伸出手留恋地摸了摸她的脸,扑通一声跪在江停云面前,叩首道:“当初是我……引诱阿夏,才让她铸成大错。只求公主,能够让我承担这一切,放她一命。”

        说着,不待江停云回应,他抽出怀中的匕首,决绝地向自己的脖颈抹去。原来他方才离开,是不愿儿子亲眼看着父亲自戕。

        “虞朔!”饮夏的嘴巴被布条塞住,却撕心裂肺地喊出夫君的名字。

        叮的一声,虞朔诧异地睁开眼睛,原来是谢寻挡飞了他的匕首。

        饮夏软倒在地,眼泪不断流下。江停云叹了口气,与谢寻一起走到门口。

        江停云便头对地上的二人道:“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饮夏跪在地上,目送二人离去,深深叩首:“公主,我将用余生供奉长生天,为您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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