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沉眠

　　“因为，”丝竹深深呼吸，认真凝视着他，眼里陡然闪耀起崇敬的神情，亮若星辰，“我爱人族作为生灵反向改造出的一切美丽新世界。”

　　黑龙跌落在腐枝枯叶前的树枝上，如飞落的树叶一般无力地垂着，他恶狠狠地低头凝望深渊，只觉这无底深渊也不远如方才与他对话的女子可怕。

　　她惊悚的心情在听到丝竹此言后稍稍缓解，回忆方才短暂而漫长的对话，她竟有种昆仑上闻道千万年也不如听这人族女子几句离经叛道话语的奇怪感觉。

　　她凝望丝竹的一对木质眼睛渐渐浮起敬佩。

　　丝竹等着她和黑龙缓过神来，才提醒着问起方才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天宫众神轻易不会再来人界了，对前辈的追杀也难以继续，我可以长眠此处，等待我的预言成真的那一天吗？”

　　她自然不能拒绝，道：“我能活多久，你便能在此处待多久。”

　　丝竹这才想到这个问题，叹道：“前辈，只要你能够等得起，终有一天，借着长生者的力量，你能回到昆仑的。天宫追杀不了你，你就永远是树神，生死簿也管不了你。”

　　她点头，下定决心，定要像丝竹一样坚定地等待着。

　　丝竹看向黑龙，道：“至于你，没有神的资格，要想活得久，只有去魔界、妖界、人界转一转，找一找延年益寿的方法了，但是小心被抓到。”

　　黑龙点头道：“有理，来日待我足够强大，便会去时常去外面转一转。”

　　丝竹道：“人族一向痴迷于长生不老仙药，我确信不可能真的有人制出长生不老仙药，不过一定程度上延年益寿还是可以的。”她望了眼四下腐枝枯叶，道，“这里很好，我这便要沉眠了。”

　　她怀着敬意道：“祝你预言实现。”

　　黑龙附和道：“人族女子，希望你和隐心的传人能够做到反神。”

　　丝竹笑而不应，却道：“对了，对你，倒是有一个长生的方法。”

　　黑龙惊喜：“什么方法？”

　　“成为法宝的灵。”

　　黑龙大失所望，随即气恼，咬着牙低声吼道：“还不如轮回！”

　　丝竹摇摇头，躺在腐枝枯叶上，一片微微腐烂的气息淹了上来，如清浅的溪流，混乱地溅起水花后又慢慢沉淀下来，将她掩埋。

　　丝竹舒适地长舒一口气，仰望上方一片树枝树叶，满足地微笑。

　　她猜想，丝竹一定是在想，距离见证预言成真，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黑龙疑道：“你不会腐烂？”

　　“不会，我对自己施了法，此后所有的灵力都将用于维持不死的状态，若是灵力没了，还望树神前辈施以援手。”丝竹安心地闭上双眼。

　　黑龙低声嘀咕：“白吃白喝？”

　　她却欣然同意：“你救我出来，又与隐心许下如此赌咒，保护我不被天宫贬入轮回，我理当帮助你见证你们的成功。”

　　“不是‘你们’。”丝竹缓缓睁眼，目露思念，思念之中垫着一层忧伤，她纠正道，“是‘你’。”

　　她望着女子周身散起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女子正在陷入沉眠。

　　女子又缓缓闭上眼，幽幽地叹道：“隐心和我想得不一样……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们，我的门派和三倾门的传人都有魔神血脉。依我猜想，从现在开始，最先获得长生的，恐怕还是我和三倾门的传人。”

　　丝竹言罢，闭上双唇，陷入沉眠。

　　留她和黑龙傻眼了。

　　她心中激起千层浪：“魔蛟果真没有死？”

　　黑龙凝视丝竹沉眠的身体，无言，他深深惊异于这看似弱小的生灵展现出的强大智慧。

　　此后，她开始了在归墟之上的无尽生活。

　　无尽生长，无尽等待。

　　每长高一些，她便下潜一些，否则以最初所处的深度。早就突破海面了。

　　很多很多年后，她开始绝望，开始以为一切都不切实际。

　　当初丝竹坚定确信的预言至今没有实现。

　　黑龙已经悄悄潜入人族聚居地很多次了，也曾去过魔界和妖界，没有长生者的消息，亦没有听说过谁试图反神。

　　那些所谓的至强生灵，无一具有长生的能力。

　　“或许有生灵做到了长生，亦在暗中谋划反神，只不过用的是隐心的方法，所以隐藏在生灵之中，我等难以知晓？”黑龙猜想。

　　“丝竹曾坚定地说过，会有生灵以生灵的方法获得长生的，那便是修炼得道。再说她说过，隐心的方法也需要道行作为基础，修炼得道，于世上必有痕迹，怎会难以知晓？”

　　黑龙无奈道：“反正我是没有发现这样的生灵。”

　　她绝望，却心不死，她本是树，习惯了永远待在一个地方，可是她不习惯离开从无中生有就一直陪伴的他。

　　终有一天她忍受不了这样的长生，忽然理解了丝竹一直期望的“以生灵的方式去长生”，如果另辟蹊径，不成生灵，长生有何意义？

　　对她而言，长生需要他的陪伴。

　　她想要结束这种痛苦，除了等待，等待丝竹的预言成真，便只有一种方法。

　　她凝视着躺在腐枝枯叶里的丝竹，开始对自己施法。

　　“黑龙，我就要沉眠了。每隔一百年，你便叫醒我一次。”

　　“好好好，你们都睡吧！睡死了为好！”黑龙不满地道，随即缩在巢穴里紧闭双眼，生着闷气。

　　此后每隔一百年，她便醒来一次，修炼一些灵力，为自己，为丝竹补充维持法术的力量。

　　然而每一次醒来，她都要经历从希望到绝望的经历，而后继续沉睡。

　　后来每次睁眼之时，心里的希望也少了很多。

　　直到不久之前，黑龙唤醒她，告诉她剑丹城长生不老仙药一事，道：“我要去剑丹城一趟，抢夺长生不老仙药。”

　　她这才意识到，她一向关注丝竹的预言有否成真，却忘记了关心一下黑龙的寿命。她紧张地问道：“怎么，你的寿命……”

　　黑龙不耐烦地道：“我是上古凶兽，又有龙宫的帮助，寿命还长着呢！但是谁不想长生！我要去剑丹城碰碰运气，有那长生不老仙药，多活几年都好！”

　　她点头，有些庆幸。丝竹已沉眠，若无黑龙，她难免失落。

　　黑龙走了，她又陷入小憩。

　　只因片刻也不想用于等待遥遥无期的希望。

　　直到林涟漪、无垠将她惊醒。

　　树神停顿片刻，待闻得从前秘史的二人震惊之色有所缓解后，道：“你们，能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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