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双双入水

　　许是酒劲上来的缘故，易若楠只觉得现在脑子里有些昏昏沉沉的。可她又觉得不应该，自己惯来擅饮，不可能喝这么几杯就有了醉意才是。

　　估摸着是饮得急了吧，易若楠这样想。

　　她和苏氏相携走出翠明院，倒是引来了很多人的注目。坐在上首的黄氏觉得奇怪正要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却被旁边的王氏拦了下来。

　　“姐姐，妹妹身子虽然重，但坐得久了也是有些难受。故此妹妹想出去走一走，况且产婆也说生产前走一走路到时候能生得能顺利一些。这满院子的客人，还得麻烦姐姐帮忙照看一下。”王氏挺着个大肚子拉着二房夫人黄氏的手说道。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推辞吗？黄氏心里骂着对方贱人，脸上却是笑颜如花。

　　“应该的应该的，妹妹你且去吧。这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你去观赏一番也好舒舒心。”黄氏露出慈母般的笑容，十分贴心的回道。

　　于是众人便看见自易若楠和苏氏相携离去后，王氏也带着丫鬟婆子一起出了翠明院。

　　因为翠明院地儿不大，是以各府姨娘们带来的丫鬟婆子们都是等候在院外的小凉亭里，其中也有易若楠的贴身丫鬟春桃。

　　春桃看见自家小姐和苏姨娘相携走来，那疑惑是不止一点点。她几乎是从小就跟在易若楠身边伺候，自然是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的。现如今这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总让她觉得有一丝丝诡异。

　　她走过去向两位主子行礼，接着就准备上前搀易若楠回南风居，但还未等她有动作，旁边的苏氏却开了口。

　　“我搀着大小姐去园子里走一走消消食，不然胃里撑着了回屋子里也歇不好。你回去嘱咐丫鬟们煮点醒酒汤，一会儿大小姐回去了刚好能用上。”苏氏温声细语，十分善解人意的同春桃说道。

　　春桃闻言后伶俐的回话说：“哪能麻烦苏姨娘，还是奴婢搀着小姐走走吧！醒酒汤的话，一会儿奴婢路上喊个小丫鬟回南风居招呼一声就成了。”

　　易府如今在通州也算是家大业大了，至少伺候的丫鬟婆子是绝对不缺的，前些日子四皇子老来易府的时候，林氏怕人手不够还又采买了一批下人。而易若楠今天身边只跟了春桃，是因为她觉得在自己家里走动不用仆从环绕，反正到哪都有能使唤的人。是以春桃刚刚的话也很顺理成章，她们现在是往园子里去，等下随便喊一个修剪花园枝条的丫鬟去南风居报一下就好了。

　　“无事，就按姨娘说的，你回南风居去煮醒酒汤吧！”易若楠见春桃正要上前搀自己，便开口让她回去。

　　她心里想着苏氏刚刚同她说了落英草的事，这会儿特意支开了春桃，想来也是有别的话要说。于是易若楠这才顺了苏氏的意思，让春桃先回去。

　　春桃自是无法，虽然她满肚子的疑问，但连自家小姐都开口了，她自然不好违逆的跟着。

　　于是易府的下人们便见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那就是二房嫡出的大小姐和二房受宠的姨娘们说说笑笑的逛园子。而那些知道锦华县事端的家仆们，更是差点连下巴都惊掉了。

　　“这通州的气候倒是比百年县的好一些，不然这个季节，早就冷得让人发抖了。”苏氏搀着易若楠走着，慢悠悠的说道。

　　百年县地处的方位其实比通州更南边一些，但因为四周环山，是以并不如通州这般温暖。

　　易若楠点点头回道：“确实如此，不过冷了以后屋子里架起炭盆，倒也还好。我在百年县呆的时间不长，但挺喜欢那里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亦是别有一番空灵之美。不过挺可惜的是，自从来了南方以后冬天倒是没再看过雪景，这会儿还真怀念以前在京都的日子。”

　　易家二房是从京都搬迁至百年县投奔大房并府，之后大房易西湖升官调任通州，他们自然也是随行。

　　苏氏伸手给易若楠整理了已经歪掉的钗环，一边说道：“妾哪有大小姐这般好命，妾从小在秦岭附近的小村子里长大，那里虽然算不上穷山恶水，但也是个贫民村。小的时候家里别说烧炭盆了，就是砍了两根柴也是要拿来卖钱的。后来妾被卖到花街柳巷，辗转到了百年县，才过上几天的好日子。”

　　她说这话时没有半分哀伤的感觉，就是很平静的在叙述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连说到自己沦落红尘也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想苏姨娘竟然有这样的遭遇，好在现在已经否极泰来了。”易若楠的确不知人间疾苦，是以只能这般安慰。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走了一段时间，而且易若楠的脚步也开始有点虚浮了，她自觉应是饮了酒的关系，浑身没什么力气，是以几乎半个身子都倚靠在苏氏身上。二人慢慢的走到了月牙湖边，随意又默契的在湖边的石凳里坐下，一起观赏着湖景。

　　“什么否极泰来，不过是卖着一张脸过日子，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说起来这人啊，确实有不同的命，明明都是爹娘生养的，有些人却是生来就高高在上穿金戴银，有些人却是在尘埃里被踩得面目全非。这人世间啊，当真是有很多不公平！”苏氏侧着头看着易若楠，一双眼睛盯着她说道。

　　易若楠只感觉自己的头事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象也是模模糊糊起来，苏氏说了什么她也听得不真切。

　　“嗯？什么不公平？”易若楠揉着太阳穴问道。

　　苏氏站起来走到易若楠的前面，挡住了照向她的阳光，阴冷的眸子盯着易若楠说：“我说上天不公平！凭什么你害了我的孩子却还能如此的心安理得！凭什么你生来就高高在上，视我们的命如草芥！你应该受到报应！你应该为该为我的孩子偿命！你应该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双手钳制住易若楠的肩膀激动的摇晃着，后者本能的抬手去拨开她的手，但不仅使不上力气，连眼神也定不到半丝焦距，易若楠根本连苏氏的脸都看不清。

　　易若楠这下急了，她用力摇着头意图让自己清醒，用尽浑身力气掰开苏氏的钳制说：“苏氏你干什么！你给我松手！”

　　“我干什么？我要你为我的孩儿偿命！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样孤家寡人的地步，我要你不得好死！”苏氏说着就要掐上易若楠的脖子。

　　易若楠马上就发现了事情不对，她侧身躲开苏氏的攻击，努力让自己站稳后说：“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刚刚还同我说这事你早已放下了，这会儿又和我撕破脸！你图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阴谋？”

　　“阴谋？今天我要你身败名裂！”

　　苏氏恶狠狠的说完话，就甩了一个耳光过去，易若楠只觉得脑子嗡嗡嗡的响。她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苏氏便又扑了过来，两人瞬间就相互撕打起来，拉衣服扯头发的犹如泼妇干架！易若楠头昏眼花的完全不是苏氏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落了下风。

　　正当她以为自己今天要在苏氏手上吃大亏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噗通”一声，刚刚还给了她一个耳光的人，掉进了湖里。

　　一瞬间的静默，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不好啦快来人啊！大小姐把王姨娘推进湖里了！快来人啊救命啊！”岸边小丫鬟们的声音传来，易若楠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王姨娘？怎么可能！刚刚和她厮打的不是苏氏吗？易若楠努力的晃动脑袋定了定神，她看见苏氏这时已经站在了远处，而水里扑腾着的那个的确是翠明院的王氏！

　　糟糕，中计了！

　　易若楠迷迷糊糊的看见远处跑来救人的婆子丫鬟们，甚至还有闻声赶来的黄氏以及一群参加生辰宴的各府姨娘，她努力稳下心神，心里快速的盘算着。

　　好啊！苏氏和王氏两人竟然联合在一起，不惜用性命陷害她！

　　今天这事若是没法善了，她易若楠确实要受千万人指摘谩骂！

　　易若楠远远的看见，苏氏正对着她绽放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她不再犹豫，当下一咬牙一跺脚二话不说的跳进了月牙湖！

　　看到她这一举动的苏氏笑不出来了，只见她眯起眼睛，紧紧的握着拳头。

　　......

　　易老夫人莫氏带着大房夫人林氏来到翠明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兵荒马乱的狼藉。翠明院的丫鬟婆子都一身湿漉漉的坐在房门口哭喊，一群被宴请的姨娘也都在院子里坐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莫氏和林氏面面相觑，她们接到的汇报是大小姐易若楠同姨娘苏氏以及王氏一起逛园子，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把怀有身孕的王氏给推下了湖。

　　“可去请大夫了？”莫氏威严的声音自头上传来，立马有婆子回话说大夫已经在里面了，正在救治王姨娘，说完还嚎啕大哭起来。

　　莫氏和林氏婆媳两个再次对视，接着她们看着院子里的一群外人，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就善了，都微微叹气。她们两个人都是做主母的，自然也知道这事不简单，心里都恼怒黄氏作为二房主母却管家不严，让爷们同意妾室办生辰宴请宾客就算了，还如此控不住场面！这会儿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人都不再现场！

　　黄氏哪里顾得上什么善后，她惯来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而且这易若楠是她荣华富贵的一项倚仗，是以这会儿正在南风居里照看女儿呢，早就把翠明院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翠明院如今无人主持大局，林氏自然就被赶鸭子上架了。她把客人们都请进了隔壁偏厅里，上了茶水点心伺候着。

　　其实按照婆媳两个原本的意思，是想让这些姨娘们都散了的，可是绝大部分人都说要等着王氏平安醒来才能放心离开，这才没办法的让人都留了下来。

　　直到外人都没入偏厅，莫氏才又开了口：“再让我听到一句哭声，明天起你们就不用出现在易府了。”

　　不过是一句话，众人就噤了声。

　　莫氏看着凌乱的翠明院，真是半分都没有呆下去的心思。她进里屋问了大夫话，知晓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孩子都快足月了是以也保住了，现下没有大碍。她让易若娇和易若凡两姐妹留下伺候她们的姨娘，之后便吩咐身边的老嬷嬷把剩下的一干人等提回慈安堂问话。

　　慈安堂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摆件精致气韵独特，端庄中亦是大气凛然。翠明院的丫鬟婆子几乎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心下多多少少有一些害怕。

　　眼前的这个老太太，可是现在易府后宅里最尊贵的女人，她们自然是丝毫不敢懈怠的。

　　莫氏坐在上首端着青瓷茶盏喝了口上好的普洱茶，之后她把茶盏放在紫檀桌案上，伸出手点了一个绿衣小丫鬟说：“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衣小丫鬟名叫宋儿，是翠明院的二等丫鬟，平日里负责修剪照料翠明院的花草，兼着做一些衣服缝补之类的小活。

　　“奴婢也不......不甚清楚，就只是看见大小姐同苏姨娘一起吃酒说话，之后还和我们家姨娘三人一起逛园子消食去了。然后没多久就听说大小姐和姨娘在湖边推搡，奴婢们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大小姐一脸狰狞的把姨娘......把姨娘推进了湖里。”宋儿唯唯诺诺的说道。

　　宋儿这话自然是没有撒谎的，因为不仅是她，在场的很多人也都看到了所谓当时的场景。但是她这般小心翼翼地说出来结果，却反而更是坐死了易若楠推人的事实。

　　“你可看真切了？真的是大小姐推了人？”莫氏盯着小丫鬟宋儿问道。

　　莫氏当年可是也处理过不少姨娘通房，不然易家大房不会只有易西湖一个嫡子。虽然这些年她把掌家之权什么的都交给了林氏，做起了慈爱的老太太。但若是真的威严起来，吓唬宋儿这样的小丫鬟，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儿果然心里有点发慌，刚刚莫氏在翠明院一句话就让众人噤声的场景她还记在脑中，如今又这样威严的盯着她，心里自然事害怕的。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坚定的说：“当时湖边就只有大小姐和王姨娘，奴婢们亲眼看见她们拉扯，是以肯定是大小姐把王姨娘推下去的。”

　　“只有她们？你不是说逛园子的还有苏姨娘吗？”莫氏严肃的问道，她人虽然开始上年纪，但是脑子还是很灵活的。

　　“苏姨娘当时离着她们有些远，我们家姨娘落水的时候她并不在旁边。”宋儿的牙齿开始有些打颤。

　　莫氏低头沉思了会，她现在是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是知道这几人之间的恩怨，平日里和平相处都困难，竟然能手牵手的逛园子？逛着逛着还把人给逛湖里去了！前前后后的矛盾冲突，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而且黄氏和易若楠是怎么回事？刚刚来慈安堂报信的也是翠明院的人，这黄氏和易若楠自从出事后就没露脸，难道是打算认下此事了？莫氏狐疑。

　　“大小姐去哪了？”她这般问道。

　　莫氏这话原本事转头问身边的老嬷嬷的，不想底下的宋儿却抢了嘴。

　　“大小姐......大小姐回南风居了。”她嘟囔着轻轻说出这句话。

　　把人推了，然后自己跟没事人一样回南风居了？莫氏此时觉得今天这事的走向已经不仅匪夷所思，简直是咄咄怪事！因为她觉得以她那侄孙女易若楠的聪明劲儿，即使她真的推了人，也不可能在出事以后如此没脑子的躲回了自己院子！反常必有妖！莫氏正要再问询，门口的有个红衣丫鬟走进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奴婢替大小姐叫冤！”跪下的人正是春桃。

　　她原本在南风居煮着醒酒汤，知道出事以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并跟着黄氏把易若楠弄回了南风居。再之后听说慈安堂里正在审问事情的经过，就赶忙过来了。

　　莫氏自然是认得眼前人是易若楠的贴身丫鬟，便眯着眼睛示意她继续说。其实莫氏心里是很厌烦这些人的，但是今天这事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必须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桃转头看向旁边刚刚被问话的宋儿说道：“你这厮真是好会说话，你说我们大小姐回了南风居，怎么不敢说我们大小姐跳入湖中去救王姨娘，如今也溺了水躺在床上！你故意带偏事实，左右真相，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我......我没有！大小姐不会水，她怎么可能跳下去救姨娘！分明......分明是她自己不小心也落水了！”那宋儿本来就被莫氏问得有些忐忑，现下哪里是春桃的对手，立马就赤起了脖子。

　　“小姐不会水都情不自禁的跳下去救人，你这个丫鬟倒是在旁边看着，现在故意歪解事情的经过，一番话藏头露尾的，你到底想做什么？”春桃声色俱厉！

　　小丫鬟还待说什么，便见大房夫人林氏走进来附耳对着莫氏说了几句，只见后者点了点头，半刻之后便有一群人鱼贯而入的给莫氏见礼。

　　刚刚林氏附耳对莫氏说的，就是今天参宴的客人们都想要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慈安堂这边正在审问，便想过来看一看，当个见证人。

　　莫氏心里是气极的，她这慈安堂还没进过那么多姨娘呢！心里想着果然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是如此让人厌烦！要知道大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这会儿就该告辞离去才是，哪里还跑过来说什么当个见证人！这不是摆明了看笑话吗？

　　但她也无法，今日之事不管真相如何，都不可能轻易捂住。别人要看，她还真拦不住。

　　其实也确实有一些比较知趣的姨娘已经借口走了，而留下的这些，不是真的蠢得想看场戏的，就是提前被人安排好的。

　　林氏看着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知道自家婆婆是端着架子不会同这些人寒暄的，于是只能自己故作热情的招待着，心里也是憋闷得不行。

　　这婆媳两个对二房的不满，倒是非常默契的急剧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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