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佛曰，不可说

　　直到戌时将近，易府的晚宴才正式开始。灯火摇曳的正厅里男女分席而坐，中间隔着一扇山水屏风。其实说起来礼朝的风俗也和中国古代差不多的；在礼朝，客人若要上门拜访都需要投递拜帖，主人家接了拜帖才好做足准备；而主人若是要邀请客人至家做客，也是会先给客人发请帖的，在宴客的那天，也是还要再发一个请帖，请客人务必光临。显然，易府此时的宴会并没有这番讲究，才在仓促之下到此时才开始用膳，要是平时这个点儿，易香香连消食步都散完了。不过易府此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对彼此所谓的失礼之处并不介意。

　　易香香可管不了那么多，男宾席上父亲愉快的大笑彰显着他的好心情，连爷爷都作陪其中，易香香知晓今次的访客同父亲必然交情匪浅，甚至也在傲气的爷爷的欢迎名单里。可这个时候的易香香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恨不得把桌上的盘子都吃了去，自然也懒得去关注那些热络的欢声笑语。

　　易香香“狼吞虎咽”地将桌上的饭食收入胃中，她的吃相不算难看，但对比起同桌的其他人，那可就有些不雅了。不过她毫不在意，年纪小这个说辞是她这会儿的保护伞，别说现在是饿了，就是不饿的时候见着好吃的了，她也是两眼冒金光的。

　　“香香胃口可真是好，诶呀慢点，别呛着！”易香香正埋头苦吃，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向对面的妇人。

　　只见妇人穿着碧绿的翠烟衫，发髻整齐，她修眉端鼻，看着自己的双目湛湛有神，笑起来的时候梨涡深深，嗯，美妇人一枚，鉴定完毕。

　　“这丫头从小就贪吃，小时候我还真怕她抱着石头啃呢，忒难养！要我说还是芊芊好，端庄秀美，温婉动人。”易夫人林诗涵笑着戳女儿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而言语间却是都是宠溺，对美妇人的熟络也表露无疑，她将目光望向坐席上一名穿着粉色裙衫的女子，赞叹出口。

　　“谢谢涵姨，我可是个不要脸皮子的，就受了这夸奖啦！”粉衣少女巧笑出声，引得屏风内外笑声连连。

　　易香香不想接茬，说白了也是懒讨好罢了，继续埋头吃。今晚的宴请可是上了些好菜的，平时家里虽然不缺吃食，但也不是啥都往桌上端的。父亲的俸禄不算高，毕竟是小官嘛，但母亲能干，到了百年县后在爷爷的帮助下收了几间小铺子，生意也是做的头头是道。但易家人都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主，加之母亲也是个勤俭节约的，这一顿几乎比逢年过节还丰盛几分呢。

　　想到生意，易香香也动了心思，在现代的时候她就想自己开开小店啥的，这到了古代，自己这个英雄可不是更有用武之地的啦？不过此事还得好好筹谋才行。易香香暂且按下心思。

　　觥筹交错间，易西湖让下人撤了屏风，原本也是没必要的，只是易夫人怕唐突女眷这才让下人设下屏风的。她也清楚自家老爷和朱家的交情，这会儿撤了也是没有意见的。

　　今天易府设宴款待的朱家来头不算大，但对于易府来说也不小；朱这个姓，给易香香的第一直觉就是有钱，确实没有错，朱家确实有钱的生意人，不过他们的生意，却是和礼朝皇室打交道的，从另一个方位来说，和皇商的区别不大。在古代，能和皇家沾上边的，那多少也是荣光。朱家现在的掌权人是朱玉林，他的妻子胡氏妻乃是通州胡家女，育有二子一女。此次朱玉林是陪夫人回家省亲到了通州，这才来拜访通州下属百年县知县易西湖。朱玉林和易西湖是因早年间的一次香料采购而结识的，用林氏（易夫人林诗涵）的话来说，简直比一见钟情还炽烈，那相见恨晚的呀，没三天就拜了把子。

　　热血青年就是这样，易香香饶想以前上学那会儿，非主流炸鸡头流行起来的时候，多的是拉帮结派拜把子的戏码；咳咳，好像一不小心损了老爹一把。

　　“西湖老弟在这百年县可是把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啊，这都忘了京都里的老大哥了吧？”朱玉林端着酒杯敬易西湖，动作行云流水，可这说话的语气却带着山寨大哥痞样。

　　“玉林大哥笑话了，我这小小的知县，哪里说得上风生水起，混混日子罢啦！”易西湖也不介意被调侃，笑着与朱玉林碰杯，一饮而尽。

　　“莫要担心，以你的才能，一展抱负是必然的！”朱玉林知晓老友是不介意官居几品，只求能造福百姓的，但仍旧说出心中所想。

　　“无碍无碍，玉林大哥可要在百年县多留一阵子，好同西湖我看看这百年风光！”易西湖出言道。

　　“那是自然，我们也是好久没有好好喝上几场啦！”朱玉林也不客气，身在这名利场上，难得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自然是需要痛快的“互诉衷肠”的。

　　就这样，易香香的小院子里多了一个同伴朱芊芊，而朱玉林两个双胞胎儿子朱元石、朱元普则被安排住进了易洛川的小院。易洛川倒是无大碍，他和朱家两兄弟幼时便相识，虽然那会儿年纪小，但对于玩耍过的伙伴多少还是有记忆的，加之兴趣爱好相同，一下子便熟识了起来。可怜了易香香，一来扮演小孩子这件事本身就让她很憋屈了，现在还要面对朱芊芊的各种热络，简直是奥斯卡级别的考验嘛！

　　其实朱芊芊这个小女孩还是不错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容易长歪，她倒是长得很好或者说是更甚。容颜靓丽就不用说了，随她娘，通州胡家女可是出了名的长得好看又媚而明亮的，朱芊芊这点就非常符合胡家女的气质，而这只是她的闪光点之一，重点是她还八面玲珑，在易府那是上上下下都对她喜爱有加的。

　　是个厉害的。这是易香香对朱芊芊的总结评价。她还蛮喜欢朱芊芊这种性格的人的，不过太热情她受不来，所以她没有很热络的去接待易香香。并且前世的自己也算半个孤寡了，她对人际这一块一直不是很擅长的那种，所以按着自己的步调走是她当下觉得舒服的。而且朱芊芊这个名字，真的很让人出戏的好不好。

　　朱芊芊虽然没有感受到易香香的热络，但同样的也未察觉自己被疏离。或许因为是一个四岁的孩子，人们多数都是被他们的直观动作欺骗的，只要没有表现出攻击性，那就是不排斥的。

　　易香香确实没有刻意去怎么做，她只是惯例的做自己的事，反正朱芊芊是客人，母亲会安排下人招待妥帖的，不需要她费什么劲儿。所以朱芊芊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贪玩，爱扑蝶不爱刺绣，上课时总打盹，下课却是精神百倍的。还非常贪吃，总能研究出新奇的点子让厨房做美食点心，然后被易夫人凶巴巴的拦下。每次易香香吃个什么，只要被易夫人发现了，都会被赶来的易夫人端走一半的，相处模式一度让朱芊芊讶然。

　　日子就这么井然有序的过着，期间易西湖带着朱玉林下访了好几个村镇，考察民情的同时也欣赏着大好风光。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又是天气晴朗的一天但对于易香香来说，这又是难以起床的一天！

　　易香香今晨被妙琴从床上像挖萝卜一样挖了起来，洗脸的时候眼睛都是闭着的，要不是妙琴拖着她，可能一头就栽在脸盆里了。今天是初一，朱夫人胡氏和易夫人林氏前两天就商量好了今天去百年寺拜菩萨，所以妙琴早早地就把自家小姐弄了起来。事实上从上个月开始自家夫人就严令禁止小姐再睡到日晒三杆，可小姐总是赖皮；今天要去寺庙朝拜，误了时辰可是不好的，所以妙琴废好大劲儿也要把自家小姐弄起来。

　　洗漱穿衣，乐棋上手给易香香梳了两个小圆髻十分可爱。易香香平日里是不爱梳发髻的，虽然乐棋手艺好，但总感觉扯着头皮疼。不过要出门，披头散发总是不好的，头发飞来飞去的也影响她赏景，所以每次出门，她都是梳两个圆髻的，方便又凉爽。

　　一番收拾后用了简单的早膳，牵着乐棋哈欠连天的同朱芊芊一起来到门口时，林氏一行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好在胡氏还没到，不然自家母亲肯定是要念叨她的。不过不久胡氏便带着丫鬟出现，一行人便上了马车。

　　理所当然，易香香和朱芊芊必然是同乘的，易香香小胳膊小腿的坐不稳，所以只能由乐棋抱着。一路上朱芊芊掀开帘子观赏路上的风景，并同易香香聊得热络。

　　“香香你快看那棵树，长得多奇怪！”朱芊芊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纵然八面玲珑，同孩子在一起也还是透着孩子气。

　　“像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易香香眯眼假寐，马车这个交通工具是真的不怎么样，晃得她一阵阵儿的困。

　　“哇真的像哦，好神奇哦！你怎么知道？你都没看！”朱芊芊诧异的看向易香香，后者一直眯着眼睛来着。

　　“老夫人喜礼佛，这条路小姐经常往来的！”乐棋出声对朱芊芊解释，后者这才了然。

　　的确，百年寺易香香是不陌生的，近两年来百年寺也算是礼朝通州里的大佛寺之一了。通往百年寺的路有几个弯，有几棵树，甚至哪些树下有鸟窝，易香香都是很清楚的。甚至有一次她在停车休息的时候伙同丫鬟小厮捅了个鸟窝被祖母发现，回到家被可劲儿的被教训了顿。

　　据说这百年寺稀奇的灵，在通州是出了名的存在，很多达官贵人特地前来朝拜的。易香香不以为然，觉得这只是广告噱头，发展旅游业的必要宣传罢了！但爱礼佛的易老夫人可不这么认为，所以即使是疼爱的孙女，那也是教训了一顿。不过说来也是邪乎，她捅了那个长在佛门路上的鸟窝，当晚就生了病，请郎中怎么也治不好。不得已，易老夫人硬拉着儿子上寺里去求了道符，回来喂了喝下，第二天就好了。从那以后，易西湖开始有点相信神神叨叨的鬼神之说，每天自家夫人林氏在神像前烧香时也跟着拜两拜，而易香香再也不敢捅鸟窝。

　　其实易香香是不太信邪的，哪怕她魂穿过来那会儿，也觉得是精神意识脱离了原来的空间罢了。不过那道符和自己的病过分巧合，加之那荒唐的前世，也让她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抱有崇敬。

　　爬上长长的阶梯进入寺庙，百年寺不算宏伟但香火旺盛，寺庙里很是热闹。两位夫人焚香祷告念念有词，带着各自的女儿虔诚的参拜；之后两位夫人要去求签，朱芊芊倒是很有兴趣的要跟着一起，易香香却是不想去的，遂对着林氏满脸讨好。

　　“好了别晃了，你自己去耍吧，注意安全，不要走太远！”林氏同易香香这么说着，实际又是在吩咐乐棋看好小姐；易香香得到林氏允许之后，就拉着乐棋往后山奔去。

　　赵子修只见眼前的一团黄色拽着一个蓝衣姑娘从眼前呼啸而过，那蓝衣姑娘手上似乎还抓着一个黑糊糊的什么东西，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她们消失在转角。引得他竟想跟过去一探究竟，好在身旁的护卫庞其出声，他才想起今天到百年寺的目的。

　　易香香拉着乐棋来到寺庙后山的山井边，就让乐棋着手开始往水袋里装井水！乐棋怕易香香太激动掉进井里，遂要求她必须离远些才给装水。没错，赵子修没看清楚的那个黑糊糊的东西，就是水袋！易香香虽然不捅鸟窝了，但每次来百年寺都要偷点井水回家做糕点的，倒不是因为什么求保佑，而可能是地势的关系，这里的水确实比较甜，做出来的糕点也是美味的。

　　知县家女儿求水，本来是不用那么复杂的，但易香香怕被易夫人知道了念叨，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易香香最怕麻烦，所以每次她来百年寺都是带着乐棋来取水的，看着乐棋的动作，她满意的点头，全然不知道后面有人靠近。

　　“小施主好雅兴，可需要老衲帮忙？”洪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惹得易香香一个激灵！回身看到一位着袈裟的和尚慈眉善目的站在那里，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和尚......法师......大师客气了！”易香香一时间有点囧，立马学着和尚的样子双手合十；她对这些清心寡欲的得道高人还是很敬重的，要戒的东西那么多，真的太难了！

　　“老衲净尘，是这百年寺的方丈！”净尘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被她那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居然觉得清幽非常。此女，与己有缘，这是净尘方丈见到易香香后的结论。

　　“噢你就是烧符给我吃的人！”易香香上次吃符病好了后，易老夫人便带着她上了几次百年寺要找方丈谢恩，不巧他都是云游未归，所以直到今天她才得见恩人。

　　意识到自己激动了，易香香出言补救：“小女乃易府之女，谢方丈大师救命之恩！”说着学绿林好汉般的拱手抱拳，惹得旁边的乐棋一脸黑线。

　　“小施主客气了，是你我有缘。”在百年县只有一个易府，所以净尘方丈听到易香香的回答后也知晓了她说的救命之恩是怎么回事。净尘抬脚踏向泉景后面的石岩，那里有块巨大的石头，上面放着一张矮桌，桌子上烧着水放着茶具，边上放着两个蒲团。

　　易香香过来打水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些东西，当时还直想坐上去惬意的泡泡茶享受一番呢。不过她这小身板坐那泡茶总归有点怪异，而且是别人家的地界也不好造次，就放弃了。她心里暗呼这净尘方丈真是懂享受，面上却不显，招呼乐棋装好水袋后便同净尘道别。

　　“小施主未来富贵难言，老衲在此提醒小施主，切记坚守本心。”净尘观易香香面相，虽然五官还未长开，但已见腾云之相。虽然他诧异这样面相之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山野小村，但既然和自己有缘，出言提醒也是全了这缘分。

　　富贵不可言？难道我以后做生意能大发？易香香回身正要问方丈细节，后者已经看出了她的疑问，遂在她之前出声：“老衲已道破天机，不可再多言。”

　　易香香满脸黑线，要不说算命的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存在呢，总是聊上半句不答下半句！她这样想着便露出了贼笑，接着端着一脸痞气同净尘方丈咬文嚼字起来。

　　“无碍无碍，我懂的，佛曰不可说嘛！佛就是这样，什么“随心、随缘、随性”，还有什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大道理一套套的总是让人心悦诚服。多谢大师今日的指点，小女子需同家人汇合，就此告退。”说完小大人似的挥着并不存在的衣袖，带着有些吃惊的乐棋离去。

　　哎呦喂，小姐你这话，明明是你指点了人家好嘛！乐棋和妙琴是跟着易香香最久的丫鬟，乐棋知道自家主子虽然年纪不大，爱耍赖，在家人面前也会撒娇讨好，但其实小姐有些时候对着她们都展露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稳淡然，小姐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她有点吃惊却并不意外。乐棋转头看向坐在蒲团上的方丈，只见净尘方丈脸上也带着诧异，接着他笑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乐棋收回目光，跟着自家小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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