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低眉顺眼的赵子乾

　　一场封后典礼下来，日头已经西斜，奉天殿设了宴席。

　　在礼朝的规矩里，即使是皇后那也是新嫁娘，是必须等着新郎官从宴席上下来才能去冠更衣的。可是易香香哪里守那规矩，一进长春宫就自己动手取下了九龙九凤冠。

　　随行的宫女太监都吓了半死，赶紧接过自家皇后娘娘手里的凤冠，生怕这主子顺手把凤冠甩了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更衣！”易香香没好气的吩咐身后的人。

　　易香香承认自己是带了气的，而且这也是赤裸裸的牵连。可她真的快要累散架了，很难保持好脾气。

　　身后明眉皓目的宫女闻言赶忙上前说道：“万万不可啊娘娘，待会儿圣上就来了，您可不能衣冠不整！”

　　嗯？还有宫女敢和娘娘说不能？这个总经理好像没那么好当呢！

　　此时的易香香完全没想到，这名宫女也是为她着想。

　　她站在镂空雕纹富贵花开人身铜镜前，没什么心情的欣赏了下身上的皇后宫装，然后转过身来问那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梳着简单大方的双螺髻，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宫服，清浅的褐色眼眸如琉璃一般剔透，倒也是小美人一个。

　　“奴婢笑丹，是这长春宫的大宫女......”

　　“这长春宫是你说了算？还是本宫说了算？”易香香打断笑丹的话。

　　笑丹闻言才发现自己的逾矩，连忙惊恐的跪了下去：“奴婢知罪，请娘娘责罚！长春宫自然是娘娘说了算，奴婢这就差人给娘娘更衣！”

　　易香香也无意刚来这宫里就做什么惩戒，今天怎么说也是她大喜的日子。况且她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知晓这宫女刚刚也是为了她好。

　　是以她便摆摆手说：“恕你无罪。”

　　于是不一会儿，笑丹就带着另外两个宫女，寄梅和映冬，三人快速的给易香香拆下了发髻。之后应着易香香的要求给她更衣，换上了一身浅色常服，素雅得一点也不像是新婚之人。

　　奉天殿宴席过半时，赵子乾便带着宦官总管江公公撤了下来。于是他进入长春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易香香披散着头发躺在美人榻上打盹。江公公刚要出声替赵子乾责言皇后没规矩，却被赵子乾横了一眼，便很懂眼色的赶忙住了嘴。

　　不过即使赵子乾暗示不要打扰，易香香还是听见了动静。她睁开眼看到来人是赵子乾后，又闭着眼继续打盹。

　　长春宫里守着的太监宫女们看着自家的主子这般放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全部低着头暗自在心里打鼓。

　　宫里的华灯渐渐亮起，立在长春宫大殿中央的七宝灯树，光芒缓缓散开。窗外的月华亦是高高悬挂，整片天空都慢慢星光璀璨起来。

　　夜幕升起了。

　　赵子乾非常耐心的坐在美人榻旁边看书，一点也没打算叫起易香香的样子。而半炷香后，易香香起身问笑丹要了一杯水喝过，之后又躺了回去。

　　“生气了？”赵子乾放下手中的书册，非常小心翼翼的问易香香。

　　易香香带着一丝起床气，她想到今天受的累后，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而且这人还是完全没跟她商量，就一道圣旨把她弄进宫做了个极难脱身的皇后！

　　“臣妾怎么敢生圣上的气？”易香香用冷笑表达自己的情绪。

　　那语气！那冷哼！

　　周围的人更加大气都不敢出了。

　　赵子乾看了看身后战战兢兢的众人，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我没提前和你说，就是怕你不同意。”赵子乾又一次在易香香面前放低姿态，毕竟他也知道是自己以权压人了。

　　说来他内心也是一直打鼓的，就是生怕易香香真的抗旨了。好在她还是顾虑得太深，怕抗旨牵连易家而进了宫，其实赵子乾也就是赌她不敢拿易家赌。

　　好在，是他赌对了。

　　易香香白眼翻到天际的从塌上起来对着赵子乾说：“你说的什么鬼话？你先斩后奏我就能同意了？”

　　不同意也得同意！赵子乾在心里默念。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易香香此时就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得顺着她，不能再逆着。

　　易香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你要是和她刚，她能比你更刚！是以赵子乾还是很明白此时不能触她的逆鳞，否则肯定会引来更严重的反弹。

　　他起身用蓝色琉璃杯给易香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看她喝完后问了句：“还要吗？”

　　易香香听到这话后意识到不对：“你就用这么拙劣的方法转移话题？”

　　赵子乾默认。

　　“说吧！把我弄进宫来做什么？”易香香没好气的说道。

　　她还真想不出赵子乾让她做这个皇后的理由，上次两人在永乐居不欢而散，虽然算不上就此形同陌路了，可也算是一种绝交了吧？如今倒好，这人直接一道圣旨把自己捆宫里来了！做的还是夫妻！

　　她很想撬开赵子乾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易香香对于自己为什么被任命为皇后做了很多设想，可都没有找到能站住脚的理由。她之前也有怀疑赵子乾是不是看上她了，可她自我认知还是很清晰的，那就是知道自己真的不具备什么优点啊！别说赵子乾看上她，就是之前朱芊芊说赵子修心里有她这件事，她都觉得是朱芊芊爱得魔怔了产生的错误感观。

　　不是她对自己没自信，是真的硬件软件都摆在那里！论姿容论才艺她比不过林芷梦，论端庄论大气她比不过裴语嫣！赵子乾和赵子修看上她？拜托，她真的没那么自作多情。

　　直到很久以后，易香香才明白是自己当局者迷了。

　　赵子乾把那琉璃杯放下后，回身便看见易香香一脸“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的样子，心里也是有点莫名的小窝火的。但是他也不敢说他就是想把她锁来深宫陪伴自己的话，便只能借口：

　　“我不想让康家和林家继续坐大。”

　　易香香倒是有猜到这个，不过不太合理就是了，她拧着眉头道：“可易家也没有和他们抗衡的能力啊！毕竟易家才落脚京都没几年！”

　　“无妨，霸着中宫的位置就好。”赵子乾再次转身，漫不经心的用易香香喝过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虽说前朝后宫干系重大，但赵子乾其实并没有需要易家来抗衡康林两家。不过他还是会重用这些新贵就是了，毕竟那些老牌世家个个脾气大，他想削减一下他们锐气。

　　易香香呢，其实是很想反驳赵子乾的这句“霸着中宫的位置就好”，毕竟凭什么让她牺牲个人幸福来霸着啊对吧？不过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了，反正即使不入宫，娘亲也要压着她嫁人了。既然也没有想要做的选择，那便做一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吧！

　　她是个俗人，虚荣心还是有的。

　　后宫之主，将来自己名字说不定还能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呢，想想还挺不错的！

　　其实易香香不曾发觉，以前她可是誓言绝不入后宫的，如今虽然是被“先斩后奏”，但她完全没注意自己的内心竟然接受得如此顺畅。

　　其实很多东西，都在冥冥之中产生变化。

　　事情已经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是以易香香也不好和赵子乾再纠缠这个问题了。而且高位之人多少有些自尊心的，易香香觉得若是自己过分的为难赵子乾，说不定会惹恼他，想了想后也就不再追究了。

　　赵子乾见易香香没和他怎么发脾气，自然是有些意外的。他一开始还担心自己的强制带来的后果可能很严重，没想到易香香竟然接受了！

　　当然，他内心其实是喜忧参半的，因为他不确定是易香香其实不排斥他，还是因为担心会惹怒她。

　　他更希望是前者。

　　慢慢来吧！毕竟人已经在身边了，总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饿了吗？我喊人传膳？”赵子乾询问易香香。

　　今天的大礼各种折腾，易香香回了长春宫后又直接睡了一觉，是以此时的确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易香香听到赵子乾的问话后，点了点头。

　　于是江公公便带着一干人等，在赵子乾的传唤下进来了。接着他又按赵子乾的吩咐，派人去御膳房传膳。

　　等待的时间里，赵子乾问易香香这长春宫的人可使得顺手，若是不满意便让人换一批。

　　易香香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那些低眉顺眼的人，心里有一些叹息。

　　在不知不觉里，她多多少少都被潜移默化了。以前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会生出莫名的烦躁，现在居然越来越无感了。

　　“我都还没开始使唤，是以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其实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管住嘴就是了。这长春宫的事，我半点也不希望传出去！”

　　她虽然没有自称本宫，但话里的威势却让众人犯怵，并纷纷称喏。

　　站在一边的江公公心里有些意外，不单单因为圣上赵子乾的放纵，更因为他知晓易香香并不是出自世家，她原本是小官之女，却有这种上位者的威势，真是令人侧目！

　　易香香之所以不希望长春宫的事被外传，还是因为自己和赵子乾的相处模式实在是有些随意。她也试图改变过这种随意，但想到以后要见的日子多着呢，若都要装腔作势，那自己会过得很受罪。

　　是以，还是自在点吧，不然深宫里真的呆不下去。

　　赵子乾倒是喜欢看易香香威吓别人的样子，非常大气夺目，有一种很高贵的迷人姿态。

　　他想了想便又问道：“你怎么没把青玄她们带进来？”

　　永乐居里易香香惯用的那几个丫鬟他都是认识的，他原本以为易香香都会带进宫来作伴。

　　“带进来干嘛？不是被你糟蹋就是在这深宫耗费青春，没得耽误她们！”易香香想到自己以后难见旧人，又开始对赵子乾有了怨愤。

　　她的话让周围的人都小腿打颤，生怕圣上下一句就来个赐死，然后让他们统统陪葬。

　　皇后娘娘真的是十分勇敢啊，这是长春宫众人的心声。

　　赵子乾知道自己提错壶，只能悻悻的摸鼻子：“其实昨天青玄有托莫兆熙给我带话，执意要求进宫，说是哪怕做个洒扫宫女都成！我倒是觉得吧，她对你甚是忠心。”

　　他的话音刚落，膳食便传了上来，宫女们打来水给帝后净手。赵子乾洗完后把易香香从美人榻上拉了起来，让她净手后亲自用锦帕给她擦干。

　　原本要服侍易香香净手的宫女，与那个端着银盆的小太监面面相觑。而直到赵子乾给易香香擦完手出声让他们下去，他们才匆忙的反应过来。

　　小太监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被江公公横了一眼。

　　“她受得苦太多了，我希望以后她能有更好的生活。”易香香叹气。

　　青玄自小随着父母逃荒，颠沛流离。后来双亲陆续过世，她卖身进了易府。本以为以后也能安稳度日了，却没想到在岐山脚下受难被辱！若是说起身边的丫鬟，易香香最怜惜的就是青玄。

　　赵子乾把易香香牵到桌案前坐下，之后自己在另一侧坐了下来。他免了宫女们的伺候，亲自给易香香打了一碗鸡汤递过去说道：

　　“我倒是希望她进宫来，至少有她护在你身边，能保你周全。这后宫我未曾大肆整控，虽然换了一部分人，但很多太监宫女们都是父皇在位时留下来的，我并不确认有哪些可信。而这长春宫里的人，虽然都是江海亲自挑选的，但也不能保证没有别处的探子。”

　　江海就是赵子乾身后的江公公，他原是容贵妃身边的人。赵子乾之前还是皇子时出宫立府，江海便做了皇子府的总管。之后赵子乾登基为帝，命江海做了皇宫宦官总管，并贴身伺候赵子乾。

　　江海很少见圣上这般多话，而且句句还是为了皇后的安全，心中极为震惊。况且他是亲耳听到圣上吩咐乐暗卫统领掠影，让他调拨暗卫护着皇后娘娘的安危的。可如今听着这话，是还要说服皇后把自己的贴身丫鬟带进宫来？

　　而且那丫鬟貌似还是个会武的？江海这会儿开始明白，这位皇后在圣上心中的重要性。

　　易香香闻言是极为汗颜的，赵子乾这当满宫人的面，说不确定这些人能不能信，也太赤裸裸了吧！

　　她并不搭理他，而是自顾自的喝鸡汤。

　　于是大家都替尊贵的圣上尴尬。

　　“我也没说一定要她进来，莫兆熙是禁卫军统领，你有什么事也能有得用的人。只是你希望她有更好的生活，可是她最希望的却是侍候在你身边，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生活。”赵子乾继续苦口婆心。

　　看您这样子明明是很希望人进来好吧！旁边的江海腹诽。

　　还有刚刚圣上说的那意思，是给了皇后娘娘调动禁卫军的权力？江海表示今天的圣上给了他诸多意外。

　　易香香呢，确实有被赵子乾后面这段话说服了，她放下碗皱着眉头。

　　赵子乾见有戏，便还待游说：“还有......”

　　“什么还有！你什么时候这么罗嗦了！”易香香动手给赵子乾也打了一碗鸡汤：“别还有了，吃饭吧！青玄若真的想来，那就来吧。”

　　她还是松了口。

　　赵子乾说得对，不管怎么样，若这是青玄想要的选择，她应该成全她。

　　“嗯，你想通就好。”说服了易香香的赵子乾表示很有成就感。

　　易香香见状不冷不热的刺了他一句：“青玄既然求到你面前了，你怎么不再来个先斩后奏呢？我觉得这活你是使得十分得心应手的啊！”

　　赵子乾不说话，低头喝汤，心虚的样子一点也不想传说中的玉面修罗！

　　“你别装！赔我一万两！”易香香戳着赵子乾的肩膀。

　　被戳的赵子乾一脸茫然的抬头，疑惑的问道：“为何？”

　　他什么时候又欠乐易香香钱吗？他不记得啊！

　　“赌坊开赌注选皇后，我压了林芷梦一万两......黄金！我不管！你让我输了钱，要赔我！”易香香故作气愤的伸出手讨要。

　　虽然实际上她只是压了一万两银票，但是能有敲诈赵子乾一笔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赵子乾愣了一下后，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我赔！”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说：“我让人压你的名字，十万两黄金。”

　　侍候的众人都惊呆了！

　　什么跟什么？皇后赌博！

　　赌的还是现在自己的位子别人坐！

　　而且圣上居然也赌博！

　　还“出老千”让自己赢！

　　不过冷面的圣上笑起来真好看啊！

　　众人偷偷望向帝后。

　　易香香也是惊呆了，之后反应过来了赶紧兴奋的说：“我要分一半！”

　　赵子乾的笑声戛然而止，得，忘记眼前人是个财迷了！

　　江海是自赵子乾少年时就伺候在他身边的，他也是发现一向不苟言笑的圣上今天笑颜颇多，真的比以前多了几分人气。而且他觉得吧，眼前的两位主子，现在的相处模式也很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毫无疑问的，易香香从赵子乾那里要走了一半的黄金，心情颇为乐呵。

　　帝后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用着膳，把食不言的规矩完全抛诸脑后。虽然很毁三观，但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接受他们这种相处模式。

　　半炷香后，帝后用完了晚膳。

　　宫人们把东西撤下去，笑丹便问帝后二人是否要备水沐浴。

　　“沐浴是肯定要的，不过刚吃完也不好马上沐浴，你让人先把水备着吧！”易香香吩咐笑丹。

　　易香香还没有想要收拾自己的意思，又懒得走动消食。左右无事，便吩咐让长春宫的太监宫女们上来自我介绍。

　　于是长春宫众人便排列着上来自报家门，而且要说明怎么进宫的，宫外都还有什么亲戚，亲戚又在做什么营生，包括被选来长春宫之前在哪里当差......都一一让笑丹记录了下来。

　　之后易香香委任了笑丹、寄梅和映冬为长春宫的大宫女，皇后宫里的配置是最少也要有四大名大宫女的，易香香便只准备选四名，是以还有一个名额自然是留给青玄。

　　青玄进宫，肯定会是她最信重的人。

　　而长春宫的太监总管的位置，易香香给了江海推荐的喜公公，主要是名字喜庆，也让易香香想到了以前永乐居的小喜。

　　一番吩咐下来，夜色更深了。

　　易香香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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