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净日子总是不长久

　　从极南之地到炎吾边境的集市需要经过一大片日日流动的沙丘，像一道流动的城墙一般，为的就是防止流放极南之地的人回到五洲。如今掌握了其每时每刻的规律，沈言鹤熟悉到闭着眼都能穿过了。

　　遥想第一次穿越这沙丘费了不少时力，出来像个要饭的似得，兜帽和斗篷都吹飞了，嘴里全是沙。沈言鹤笑笑，狼狈点无所谓，能出来就行，没想到自己以前练的身法也挺厉害的嘛。

　　虽说是骑马往集市方向赶去，但沈言鹤的目的地其实是距离集市不远的鄯善阿婆家。不知今日的桑葚酒味道如何。远远就看到个英气的少年，十五六的样子，褐色短发随意向后背着，拄个拐子在招手。

　　这个少年，鄯善央籍，是鄯善阿婆的孙子，二人靠卖酒为生。阿婆目盲，但酿的一手好酒，孙子央籍便去集市卖，鄯善家的朱百川和长相思在这炎吾边境小有名气。

　　那日沈言鹤在集市上看到一群混混围着央籍拳打脚踢，救下来才知是央籍不肯交出卖酒赚的钱，而被小混混打断了腿。央籍脸上又是泥又是血，泪流不止：“这是给阿婆治眼疾的钱啊，不能给……”

　　于是央籍养病期间，沈言鹤就来帮阿婆卖酒，只有一个要求，希望阿婆可以酿出他记忆中的桑葚酒的味道。毕竟记忆中唯一留存的印象，就是桑葚酒的味道了。

　　沈言鹤回过神来，一跃下马，拴好缰绳，拍了拍央籍的肩膀走进院子：“央籍，腿好些了吗？阿婆呢？”央籍跟着进了院子，笑道：“好多了，再有几日能吃上力，就可以上集市了！”阿婆听到了沈言鹤的声音，面露喜色招呼他：“鹤。坐……”

　　阿婆讲吐火罗语，沈言鹤听不懂，每每讲话总是需要央籍在当中解释，炎吾和极南之地的人大都讲吐火罗语，只有受过教育的贵族子弟才习得了五洲通用的语言。时间久了沈言鹤也学会了只言片语，有时候遇上个混混痞子什么的，也能骂上两句。

　　沈言鹤接过阿婆递来的酒，还是他最喜欢的朱红浓烈的朱百川。另外还有种淡冽清甘的长相思，沈言鹤总觉得喝起来没什么意思。央籍看着他笑道：“言鹤大哥，你救我回家那次，你说你是第一次饮酒，那怎么就爱喝朱百川啊？这酒一等一的烈呢。”

　　沈言鹤晃晃酒壶，叹道：“酒不烈还喝它干嘛，有什么意思？”

　　没错，沈言鹤一边心想，他的确不记得自己以前饮过酒，但长相思入口的确是寡淡，可能是他没什么可相思的吧。看着沈言鹤落寞的表情，央籍扔下拐放到一边，坐下来问道：“言鹤大哥，还是什么都记不起？”

　　沈言鹤摇了摇头，央籍笑了，一拍他肩膀，拿起酒壶：“喝吧，记不起来又怎样，重活一次的机会也不是谁都有啊！要是我能重新活一次的话，我肯定……”

　　沈言鹤楞了一下，也笑了，酒壶碰上央籍的，没再继续听他说了什么。这小子哪儿都好，就是太话痨。

　　沈言鹤没有任何极南之地和炎吾以外的记忆，但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

　　鄯善阿婆端来一个小小的琉璃杯，里面是绛紫色的酒，沈言鹤站起身来凑近一闻，是桑葚的味道！他急匆匆端起来一饮而尽，酒入喉，却仍是少了那一分香气。沈言鹤垂下眼眸，果然还是找不到那个味道吗……

　　**

　　自那日被救起，已经过了八年，沈言鹤还是什么都没能想起来，唯一记得的就是一种感觉，蒙蒙中似是一片暗红色。就好像他在茫茫沙海中第一眼看到的景色一样。

　　耳边是呼啸的风，夹带着沙，从未有停歇之势。闭着的眼，感觉阳光传来的热度愈减。沈言鹤挣扎着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沙海，回过头看向身后，他此生也忘不了那一片猩红色的扶桑花海，艳丽过晚霞，让落晖黯然失色。花海似是无边无际，不知通向何方。

　　沈言鹤笑了笑，也许是快死了吧，才会看到这种奇特而绝美的景象。他眼都不舍得眨一下地下意识向花海而去，倏地一只黑鹰略过落日余晖，沈言鹤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回过神来就在极南神宫了，他是被极南左使钟啸救起来的，那只黑鹰便是他幻化而成。据说那日沈言鹤要是鬼迷心窍，和大部分被流放的人那样走入那片花海，那神仙也救不了他的命了，流放极南之地的人，大都死在了那片幻象之内，神形俱灭。

　　极南宫内的人和炎吾人一样，都有着浅色的发和眸，肤色较五洲其余之地更为白皙。独独显得沈言鹤一头黑发在当中格格不入。然而极南宫内的人对他无不毕恭毕敬，因为极南之主谭月也是这么一位黑发的外洲女子，且格外的护着沈言鹤。极南神宫戒备森严，唯有沈言鹤到处畅行无阻。

　　平日里沈言鹤很少待在极南神宫里，或是去集市转转，或是去大漠猎鹰，更多的时间也是找个绿洲水潭边发发呆，思索着从前的记忆。谭月也就任他去，从不过问。

　　日落了回到神宫，沈言鹤也是话不多说，常在月辉下持剑而舞，墨色的衣衫腾起些朱红的落花，融入月华之中，香气点点沾染上他的衣袖。

　　那是这整个极南之地唯一一颗朱桂树了，也是谭月特意为他用灵力栽种的，时时开花，永不衰败。谭月往往会在月色中默默注视着沈言鹤，看他舞剑流云般的身影，看他在桂树下发呆时抿紧的嘴唇，看他那眉间解不开的结，看他又饮下一壶朱百川。

　　讲不清从何而起，谭月就一颗心系在沈言鹤身上了。但她也清楚，不属于这里的沈言鹤总有一日终将记起往事，那便是他离开之时。可谭月除了不去叨扰他，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入睡之前，沈言鹤又想到今日央籍的话，不禁自嘲地笑了。重活一次，说得容易，现在不过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罢了。重活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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