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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动乱


自从固德吉勒死后,情况似乎瞬间变得好了起来。

        有苏娜雅若在,大越人只要老老实实待在一片区域中,不去和那些极端分子对上,就不会再有危险。毕竟没有了固德吉勒,他们再怎么样都不能冲到那里去把大越人拖出来泄愤。

        就算还有人怀疑固德吉勒之死和钟繁微有关系也一样。

        ——在固德吉勒的死亡这件事上,钟繁微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目击者。何况她脖子上的伤明晃晃不能遮掩,显然证明了在固德吉勒死前他们两人之间曾经起过冲突。最终结局是她活了下来而固德吉勒惨死还被分尸,目前认定的凶手安塔希还曾经在钟繁微身边做了近十年侍女,钟繁微想想也觉得自己很难完全洗清嫌疑。

        奈何他们没有证据,于是最多也只能怀疑一下。

        钟繁微自己的说法是当时她因为拒绝固德吉勒的要求而惹怒对方,险些被固德吉勒当场掐死,之后只看见安塔希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刀来一刀穿心二刀斩首,血迎面溅了她一身,本就临近窒息而死,又被这变故惊得晕了过去,再醒来已是天明时,然后就是其余人被她惊骇之下的尖叫声引来,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了,便不必她再复述。

        验明之后确定固德吉勒手上倒确实有被指甲划破的细碎伤口,和钟繁微指尖血迹能够对得上,应当是她此前挣扎时所留下的。但两处致命伤皆是从他身后而来,从方位姿势来看确实与钟繁微无关。安塔希本人已经失踪,各处都寻不到人,族中的马也少了一匹,估计便是她连夜出逃。现场有留下凶器,那把刀也被其他女奴认出来属于安塔希,又有人证实安塔希之前便对固德吉勒有所怨恨,但其他人本都以为不过是口头怨言,便都没有放在心上。

        人证物证俱全,起因经过后续结果都清晰明了,便盖棺定论是安塔希为了报复而杀了固德吉勒,再是极端的人也只能怀疑安塔希其实是为了救钟繁微才动的手,但这个理由并不足以名正言顺地给钟繁微定罪。且她毕竟还是大越的公主、乌戎的王后,身份特殊,又有苏娜雅若护着,就算是新任乌戎王也得给自己母亲面子,旁人自然更没办法对付她。

        钟繁微自己则避进了自己的毡帐,从早到晚不踏出一步,算是对外给出一个“被暂时禁足关押”的态度。既无实质罪证,她又自觉到这种程度,加上钟繁微往日里给人留下的印象也不错,于是大部分乌戎人便也同情起她来,都觉得她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少数极端派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没办法对苏娜雅若的回护说些什么。

        她让采苓转告身在乌戎的大越人再忍耐些时日,自己则在自己的毡帐中名为被关押实为休养等待。最初还与人下几盘棋,然而乌戎之中能与她下棋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唯有采苓能多支撑一会儿,却也胜不过她,屡战屡胜也无趣,后来便只能读读书写写字。

        外面因短时间内换了三任乌戎王、先王死得惨烈、新主又算年幼而产生的纷扰都波及不到她,在达日吉勒死后便屡生波折的日子终于回到了曾经平淡安然的模样,一片岁月静好中,钟繁微却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她在等着一切彻底爆发的那一天。

        或许是因为她清楚此前发生过什么、未来又会发生什么,因胸有成算,便再没有半点曾经那样的惶然不安。

        钟繁微知道她不会输,所以只是安静地抚平书页,再继续等待。

        海音诃安回来时是在一个深夜。

        这位向来好珠玉华服的王后此时穿了一身朴实无华的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她进来时的动静惊醒了帐中人,钟繁微猛然坐起去摸枕下匕首,然后才借着夜间未熄的灯火看清了来人是谁。

        警惕心一卸,钟繁微足足发了十息的呆,然后才没好气道:“有事不能明天白天送个消息再说吗!不速之客夜半而来,你们草原上就是这么个规矩吗?!”

        “你们大越不是有个词,叫做‘事急从权’吗?”海音诃安笑眯眯道,“我赶时间,白日里忙得很,只有现在才有点闲工夫。”

        钟繁微裹着被子散着长发坐在床上,这对她来说是十分失礼的状态,她倒是想让海音诃安退出去好让她收拾一下再说事,但看对方这态度大概也是不肯的,于是她只能问:“那你特意跑来一趟做什么?”

        “和你说一声,我已经回来了。明日天明时分,便是我动手之时。”

        海音诃安也不等钟繁微招呼,自己主动给自己倒了点东西喝。钟繁微不爱喝乌戎的奶茶,所以这里夜间备着的自然是茶,也早就已经冷透了。海音诃安似乎不是很喝得惯冷茶水,以至于一边喝一边皱眉,钟繁微全当没看见。

        ——她自己都不提前说一声就来,难道还怪她这个早就睡下的人招待不周吗?

        看海音诃安风尘仆仆刚回乌戎就赶来见她的模样,大概是赶路匆忙,顾不上喝水,所以尽管这茶水不合她心意,照样连饮三杯,然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往下说。

        “这几日外头估计要乱,繁微妹妹身娇体弱,还是不要往外头跑的好,要是不小心误伤了,姐姐也是会心疼的。”她语气轻佻,带着七分玩笑之意,却依然有三分认真,“你们大越那个将军借了我五百兵,我会分五十人来保护你们。我尽量不波及到你们这边,但真乱起来刀剑不长眼,还是建议你藏好些,还有你那些大越人,记得叫他们也躲好,安全起见,都别去凑热闹了。”

        说完这话,她也不再多留,只从怀中掏出了什么递给钟繁微,然后道:“行啦,你接着睡,我要去忙我的大业了。”

        海音诃安走得匆匆,钟繁微反而睡不着了。

        她看了看海音诃安最后留下的东西,是她当初写的那封向岳戈借兵的信。海音诃安将这封信还回来,舍弃了手上她们合谋的证据,大概是为了暗示她,即使失败,她也不会攀扯她。

        但是海音诃安这般匆匆来一趟,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就为了再向她示好一次吗?还是为了提醒她不要出去?

        钟繁微对自己的身手也有自知之明,就算没人提醒也不会没事往危险的地方钻,海音诃安到底为什么要再来强调一次?

        难道是有什么不希望她看到的吗?

        尽管心中有疑惑,但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天明之后,钟繁微便寻了采菽采苓来。

        不管是她与海音诃安的合谋、还是安塔希杀固德吉勒的真相,她都没有告诉这姐妹俩,采苓倒好像猜到了几分,采菽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采菽就是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趋利避害的直觉,甚至在钟繁微开口之前就小声和她说觉得最近乌戎要出什么事,要她注意安全。

        钟繁微看着她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不必告诉她们实话了,就顺着采菽的意思,让她们转告其余大越人最近能不外出就不外出,然后又以“若出了事可以互相照应”的理由叫她们留在了自己的毡帐中。

        没过多久,钟繁微隐隐听见外面起了嘈杂声,细细去听,甚至能听到喊杀声。

        采菽猛地站起来,有些不安的模样,想要出去打探情况,却又被钟繁微拉住。

        采苓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钟繁微,问道:“二小姐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钟繁微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采苓想了想,又问,“这件事情的结果对我们来说是好还是坏,会对我们有危险吗?”

        采菽茫然地左看右看,不知道妹妹在打什么哑谜。

        钟繁微慢慢地说:“或许会有危险,但我们只要躲好,应该不会波及到我们。至于之后的结果……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没有影响。”

        若海音诃安胜了,便是好事;若海音诃安败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听了这话,采苓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还顺手安抚了自己的姐姐。

        外面的纷乱声持续到夜间,采菽采苓一整天都有些食不下咽,钟繁微心情倒是还算平静——她没有什么能插手的,多吃少吃都影响不了局势,那又何必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一直到夜色浓重,钟繁微将要休息时,她忽然听见不远处有纷乱的马蹄声和低语声,她听了片刻,意识到那是有人试图出逃,似乎是想向谁求援。

        这不可能是海音诃安的人,她已经集结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要么胜,要么死,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不会有可以求援的人,更不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是海音诃安的敌人!

        看这情形,果然是海音诃安占了上风,以至于对方只能匆匆出逃。但若是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了,怕是又要生波折。海音诃安知道这件事吗?她有派人来拦他们吗?

        听动静,人数并不多,估计不过十几二十人,凭着海音诃安留下的五十人应当是能拦住的。

        钟繁微向着门帘处走了两步,又顿住。

        此前她一直没有亲身参与这次事件,海音诃安又把她的信还了回来,倘若事败也不会牵扯到她,但她若是走出去,那一切就都不同了。

        何况海音诃安自己都说,让她不必出去,保证自己的安全就行了。

        所以,要下这个决心吗?

        可是此时的听而不闻明哲保身,与背刺何异?

        不管此事,海音诃安若败,她没有什么好处;海音诃安若胜,怕也会因此心生嫌隙。

        ……大越的士兵都已经借出去了,就算她不动,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她有关,难道就不会牵连到大越吗?苏娜雅若的儿子是什么性情,她难道就清楚吗?

        ……既然已经参与进来了,难道还要收着力吗?海音诃安已经给出了诚意,她要在此时选择明哲保身吗?

        事情不做到极致,那就等于不做。妄想两不得罪,其实就是两不选择。

        她心念电转,却不过转眼之间便下定了决心,不顾采菽采苓疑问阻拦,大踏步走出了毡帐。

        她的帐外果然有人守着,见她出来,为首之人便迎上来:“繁微表妹。”

        钟繁微一怔,这领头的居然是自家表嫂林霄。

        然而此刻情况紧急,无暇他顾,领头的是熟人也算好事,于是她对着林霄指了个方向,匆匆道:“我听见有人要从那里逃走,现在去拦还来得及!”

        林霄也没叙旧,更没有问为什么要拦,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带的人骑马跟上,钟繁微不会骑马,见她也不愿意回到毡帐中去,林霄便干脆带了她一程。

        出逃的人要小心避让,要防止声音太大惊动海音诃安的人,林霄却没有这个顾忌,速度自然更快。即使如此,等到追上的时候,也已经离开了乌戎人聚居的地方。

        这一夜的月色很好,照亮了萨日塔草原,也照亮这些被包围的人的脸。

        也就是在这一刻,钟繁微终于意识到,海音诃安想让她避开的是什么了。

        那些出逃的人中,为首的便是鬓发散乱、身上沾了不少血迹的苏娜雅若,而她的身后,则是她同样狼狈的第五子和第六子。

        这位这些年间始终处处关照着她的大王后此刻远远地望着她,或许这是她这一生最为形容狼狈的时候,腰背却还是挺直的。

        她们的目光对上时,她看见了苏娜雅若眼中的悲哀和恍然。

        ——钟繁微堵住了苏娜雅若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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