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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因为皇帝来时的车马,停在远处,而非就停在别院之前,故徐氏人过来时,并没想到这院中还会有旁人。

        其实她连外甥女在不在这院内也不知晓,只是在被端王孙的人暗暗敲打一番后,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此处,看看外甥女从永康公主府回来没有。

        入室望见茶几上摆有两只用过的茶杯时,徐氏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外甥女在同菱枝对坐饮茶。外甥女就是这般性子,在慕府时就同她这丫鬟不知尊卑地相处,常不讲规矩地行坐一处,以至外人看着更似姐妹而非主仆。纵是慕家捧着她做了多年的表小姐又如何呢,外甥女骨子里天生卑贱,做不了上流人的。

        但因着天生美貌,顶顶上流的皇家子弟却看上了外甥女,端王孙派人来敲打她,言下之意是若慕家不将慕昭主动献上,慕衡的春闱必会落第,十年寒窗苦读将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是外甥女同端王孙好好的,明远应不会有此飞来横祸,定是外甥女竟不肯婉顺侍奉端王孙,使得端王孙发怒倚势豪夺。缘何竟不肯,想是外甥女是真被那个老穷酸的白脸进士迷了心了,居然放弃搭上端王孙从而成为王府贵妾的机会,反选择同那老白脸缠缠绵绵!

        徐氏心中深恨慕昭连累明远春闱,但这时候,在端王孙的暗中威胁下,却也不好责骂她半分,仍做平日里的慈爱舅妈,上前拉着她的手坐了,含笑问她在永康公主府的事,如拉家常絮絮关心一阵后,方缓缓道出自己此行的来意。

        徐氏自然不提端王孙的暗中威胁,外甥女现下为老白脸昏了头,若知她自己这一去是羊入虎口,想来定是不肯的。于是只说之所以要托请外甥女为明远行卷,是因行卷的对象——礼部侍郎陶文循雅好乐律,外甥女既精通音律,由她过去,若有机会用乐声叩开大门,能与陶侍郎畅谈乐理,那为明远行卷成功的可能性也大一些。

        说着从李嬷嬷手中接过明远的诗词文赋,笑同外甥女说了个宅院地址后,就温声对她道:“这就过去吧,我让家里的马车送你到那里,就快春闱了,这事可拖不得。”

        所谓陶侍郎,应就是端王孙罢,这地址,大抵也是端王孙的某座私宅。前世舅妈倒没这般弯弯绕绕,径就让她为表兄向端王孙行卷。她也只以为是设法将表哥的诗文送进端王府就行了,哪里想到舅妈表面叫她行卷实际是要她献身。

        前世她被燕王救下后,因舅妈表现地十分后悔,说若知端王孙是那种人,绝不会让她过去,还将她抱在怀里哭了一回,使她将心底的怀疑压了下去,还为此暗责自己不该怀疑亲人用心。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若自己这会儿直接甩脸拒绝,舅妈说不定会让人直接绑了她往马车里塞向那座私宅送,还是先做戏稳住得好。其实,若她已按计划在琼华观做了女道士,这会儿也就不必同舅妈敷衍应对了,只可惜长公主虽应了她入道的事,却又说要过段时间,要她等等。

        于是在舅妈的催促下,慕昭作倦慵之状,向舅妈道:“我这几日在公主府为制曲劳心劳力,这会儿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是去到陶侍郎府上也没精神谈说音律的,舅妈容我歇歇吧。”

        不待舅妈不同意,又接着道:“舅妈将这些诗赋放在这里,我明儿精神好些就会自己过去的。”盈盈笑着:“舅舅舅妈对我有教养之恩,表哥这些年对我也是好得没话说,表哥的事,我怎会不尽心尽力呢?舅妈放心。”

        听她将话说成这样,像除非想将她硬绑了送去,就不好再催她半分了。徐氏心想将李嬷嬷留在这里,督促着慕昭明日早去也可,遂就要李嬷嬷留下侍奉。但片刻前还温言软语的慕昭,却死活不肯依从此事,道自己没福气受李嬷嬷伺候,甚说害怕哪日言语不对,会被李嬷嬷扇上一掌。

        李嬷嬷在旁听得脸上青白不定,她主子心中也甚是不悦。徐氏暗想若不是慕昭先招惹了端王孙,后又为个老白脸不肯顺从端王孙,她的明远怎会有此一劫!

        依她心真想好好教训教训慕昭,只是现下不能,徐氏忍耐着心中的怒火,沉下嗓音道:“李嬷嬷我是一定要留下的,不为别的,就为收收你的心,看着你不许再和那个姓言的进士往来。”

        内室中,已静坐许久的皇帝,听外头忽然提起自己来了,眼帘微抬。而慕昭听舅妈忽然提起言先生,悄瞥了眼内室房门,想赶紧另挑一话题岔过去,可舅妈偏就要提说言先生,且还说得越发过火了。

        “你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要知书达理,怎能私下与一外男勾勾搭搭、私相授受,这要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名声坏了,凭你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找不着好姻缘了,你是要为一个穷酸落魄的老进士,毁了自己一辈子吗?!”

        皇帝听着外头那妇人激动的言语,暗想自己原来还真是“奸/夫”。当感觉啼笑皆非,可除此之外,心头另还缠绕着一丝不明心绪,也不知为何,只觉如新芽破土,在春风中轻轻颤动着。

        正静默不言,又听外头妇人说:“上次你还讲什么与他同生共死,这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说的吗?!我单听着,都要替你羞死了!”皇帝闻言眉梢微抖,不禁抬起眼来,目光似要穿透这一道门板,去望一望少女现下是何神情。

        外头少女颊边正浮起一抹羞红,但不是因悖逆礼教感到惭愧,而是因言先生正在内室正将这些话听去。她不想舅妈再纠缠着说这个了,忙道自己去过一趟永康公主府,见识到人间繁华后,已彻底清醒过来,知道当找高门大族的如意郎君,决定往后再不与言先生往来了。

        徐氏暗想这话若是真的,她之前也不必编说什么陶侍郎了。她对此半信半疑,仍要李嬷嬷留下看着,但慕昭坚持说这般是不信任她,若不信任,何必要她为表哥行卷。

        如此僵持一阵后,徐氏怕慕昭在得端王孙宠爱后,因对慕家心有嫌隙而不肯帮扶慕家,遂在这时软和了态度,未再坚持,只笑说道:“舅妈信你,舅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知错就改的。”心底则暗想慕昭如在骗她,那就别怪她这个舅妈心狠了。

        再三向舅妈保证定会为表兄行卷后,慕昭终于将舅妈送出了院门。等载着舅妈、李嬷嬷的马车遥遥远去后,她回房见言先生已从内室走了出来,忙向他解释,之前舅妈那些话都是误会,自己所说的再不往来也只是敷衍舅妈,请他不要放在心上。

        言先生看着她问:“同生共死?”

        慕昭道:“那一日我同舅妈有些争执,一时情急才乱说出这样的话。”想想又笑,“其实若我与先生辱谤天子的事传出去,先生与我,的确是要同生共死的,好在这件事皇帝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言先生目光停留在她面上,嗓音悠悠道:“是啊,幸好。”

        慕昭又解释,“舅妈她们是因那日我与先生曾互赠礼物,而就认定我与先生是在私相授受,是暗有男女之情。其实何必有如此狭见,一男一女之间,难道就只能是那样的关系吗?!我视先生为友人,对先生坦坦荡荡,并没有半点那样的心思。”

        皇帝听着她掷地有声的话语,望着她澄明无暇的眸子,只觉心头莫名有几分气不顺,微默片刻后,“哦”了一声。

        不想再听她讲说令他心头涩堵的话了,皇帝转看向案上的诗词文赋,以此转移心思,勿使自己或会问出有可能自取其辱的话来。却不想案上那些,倒真都是好文章,皇帝不觉看得入神,将一沓诗赋都看遍后,向少女赞道:“小姐表兄,有一甲之才。”

        慕昭亦是如此想,她笑说道:“我表哥不仅才华横溢,亦高风峻节、满心抱负,如能顺利科举做官,将来定可做一代名臣。”

        因礼部侍郎陶文循是个寒门出身的清官,而适才那妇人口中报出的私宅地址,却处在富贵之地,皇帝断定所谓的“行卷”一事暗有猫腻,令傅秉忠将这些诗文收起,对慕昭道:“我有门路将令兄的诗文送至陶侍郎府上,小姐就不必为此特意跑一趟了。”

        慕昭本也只是在敷衍舅妈,并不会真去端王孙的淫/窝的。她谢过言先生,浅笑着道:“其实也不必行卷,若凭真才实学,我表兄定能高中。如他落第,定是科场有问题,到时皇帝彻查一番,春闱或要重考的。”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诧色与深意,一错不错地盯看着少女问:“何以见得?”

        慕昭有此想法自是因前世皇帝曾彻查科举舞弊。想是因和言先生一起说话很是放松,她竟不慎说漏了一两句。慕昭匆匆说一句“感觉”而已,就忙将这事岔过,又和言先生提起前话,询问起销曲门路来。

        “小姐将曲谱也都交给我吧”,皇帝道,“正巧,小姐在永康公主府潜心制曲的那几日,我再去琼华观得到了长公主相助,现正在官家教坊担任从九品谐音郎。我将小姐的曲谱呈给教坊使看看,曲子如被采用,就将银钱送来。”

        这真是最好的销路了,只是教坊中的乐人技艺必都是最上等的,坊内自会精制良曲,不知能否看得上她的曲作。慕昭正想着时,见言先生似看出了她的担心,微笑着对她道:“不必多虑,明珠必不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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