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成人前夕夜

　　我们的一生有好多闪亮的时刻，却都只有，一个十八岁。

　　“……我们的童年有着好多相似的地方，有着一张眉心带红点的照片，喝着五毛钱的汽水在回家的路上打闹。那时的妈妈就穿着白色衬衫，黄色开衫毛衣，爸爸的衣柜里永远有一件黑色的皮衣……”

　　这个礼拜五是高三年级的成人礼，樱花电台最近播送的也是关于成长鸡毛蒜皮的小事。怀念，对于一个高三的学生而言实在太遥远，他们只想要赶紧度过这一年，但离别，也同样在那个站台等着他们。

　　要是将从小到大的事写成一部小说，那一定是个不错的故事。人生不过是起起落落嘛，夏小五这类人就是起落落落……最后平坦，也就懒得反抗了。

　　这就是人，要成长，想要学会妥协。

　　“这礼拜五，学校要举办成人礼，理论上要求每个学生的家长到场。回家和爸妈说一下，准备一份信到时候是给你的，你们呢也要写一封信给父母。还有，礼拜五，每个人穿秋季校服，男生的头发我说了很多遍了，不要超过耳朵，女生的刘海也不要过眉毛……”

　　成人礼，那意味着什么？难道戴上那红色的成人帽，跨过成人门，就长大成人了吗？校领导的这种思想，灵感估计源自于鲤鱼跳龙门的典故。

　　大多时候，成人这个字眼对于我们而言太过熟悉且陌生，有人说，你还是个孩子等你长大了就懂，又有人说，你都长大了该懂事了。所以到底，我们是谁？

　　是孩子，还是大人？

　　“枫叔，到时候是你爸来呢，还是你妈来啊？”

　　陈子枫依旧安静坐在一边看书，万年如一日的座山雕这次看的是余华的《活着》。是啊是啊，活着，本就是件艰难的事了。

　　“我妈来。”

　　贺晓波在一旁嘀咕着，“我爸妈非要一起来，说非要在高考前和周老板聊聊。你说我都艺考了，这还有什么好聊的？”

　　“物理卷子，昨天的。”他竟然完全没有理睬贺晓波的无病呻吟。

　　“哦。”夏小五马上宝物似的呈上给座山雕，“那个，我昨天有好几道不会，就空着了。”

　　贺晓波还没放弃，在一旁叨叨，“你说我考个高考，他俩怎么比我还着急呢？”

　　陈子枫还是没理他，用笔画出几道小小的圈，“夏雅安，你这里又错了，你电子的轨迹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磁场还能有两个方向呢……”

　　夏小五尴尬地笑着，很，很，很熟悉的开场嘛……其实被碾压的时候多了，也就习惯抱班长大人的大腿了，尊严什么的，早在某天他的吐槽后烟消云散了。

　　而长大，最重要的，不就是学会妥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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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我回来了。”每次回到家，小五妈都在煮菜，那种战斗式料理，整个厨房根本不能有人靠近的那种，生怕你一靠近破坏了她的创作灵感。

　　“妈，今天我们吃什么呀，好香……”

　　“你今天作业很少是吧？”小五妈总能让温馨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都做完了吗？”

　　“嗯……还没。”

　　“还不赶紧去做，这都高三了，还一天到晚没有危机意识，你在休息的时候，别人都在努力学习你知道吗？现在不努力，有的你以后后悔的！”

　　夏小五本是昂着的脑袋再一次丧下，倒有点怀念，那个时候，坐在阿城家的沙发上，路女士在楼下喊着，夏小五，回来吃饭的日子。那时候多好，吃饭不是句句话不离成绩，书桌上也不是铺天盖地的卷子。

　　“妈，学校周五的成人礼，你和我爸到底谁去啊？”

　　“周五？”小五妈关了煤气，“你爸上班，刚好我要和你们班主任好好聊一聊。”

　　“聊？”夏小五眉头一簇，“你们有什么可以聊的呀，我们周老师很忙的。”

　　“你这成绩一直那么稳定，最后不给你加把劲，你高考怎么能考到好的大学去！自己不上心，要我们给你上心，真不知道你读书是为了谁？”

　　为了谁？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八岁那年她上了小学，上完小学就继续上初中，上完初中还得上高中，那上完高中呢，就得上大学。就好像是上帝规定的生命轨迹，每个人都要在上面打卡一样。

　　而她真正为了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呢？

　　夏小五松了口气，一步踏入房间，随后又退了回来，“对了妈，那你顺便写一份信吧，学校要求成人礼要交换信。”

　　“写给谁？”

　　“给我。”

　　“知道了，知道了。”小五妈拿着铲子又来了，“还不进去做作业，你今天一定要把辅导班的卷子给做了，听到没？”

　　夏小五趴在电脑前，右下角出现闪动的消息，不用点开头像，那颗心就又开始乱跳。

　　星辰唯一：在？

　　他，他该不会是发错了吧？尽管夏小五心中几次几次地全服自己不要去打开这个对话框，可是手还是诚实地追随了感性。

　　小五啊小五：在。

　　星辰唯一：成人礼的时候，你有空吗？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什，什么……什么叫成人礼的时候，有没有空？

　　小五啊小五：学长你是不是发错人了？

　　她的脸几乎一下通红，尽管上一次的话她句句记得，可心中就是长久无法平静。毕竟那个男孩，曾是她心目中最美好的样子。

　　星辰唯一：没有发错人。明天省立的成人礼，我被邀请去做主持了，所以你到时候能留一下吗？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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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因为两件事，夏小五没法集中精力学习，一是不知道给自己妈妈写什么肉麻的话，二是实在猜不透李辰一想要和她说的是什么。

　　夏小五拿出保存在抽屉最下面的日记本，原来这个问题埋藏在她的心里好久好久，究竟怎么样才算是个大人？大人的模样，又是怎么样的？

　　无意间，她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某天的日记。

　　日记本：2009/7/11  晴

　　不是我们成长得太快，而是这种孤独，谁都会习惯罢了。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心灵鸡汤？夏小五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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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上初中的时候，阿城爸妈离婚后，他就变得更加寂寞寡言。有一次，素芬阿姨发了好大的火，把阿城赶出门，他就坐在楼梯口，一动也不动。

　　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玩着口袋里的魔方吊坠，一句话也不说。也许和他平日木讷、不爱开口的样子一样，大家都没注意他。

　　“阿城……”夏小五从门里探出脑袋，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走着！”一枚鲜红的草莓带着嫩绿的叶子落在男孩的掌心。

　　“你坐地上干嘛，要不到我家来玩啊！？”

　　“我妈刚刚把我赶出来了。”洛怀城手中的魔方没有停，似是十分平静说着这句。

　　夏小五反而愣住，问，“这样啊……那你，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不哭也不着急？你都坐着有半小时了吧？”

　　洛怀城微微点头，“没什么好生气的，我妈就这样，过一会儿她就能好。”很快，他将一个色块拼好了，满意地点头。就是那一瞬间，夏小五觉得洛怀城有些不一样，不再是那个会裹着床单和她玩游戏的旺仔男孩。

　　眉间不经意的愁色，习惯说着没事，学会假意的笑容，却更加令人心疼起来。

　　“阿城，我有点羡慕你，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少年老成，其实像你这样挺好的。我妈就总说我长不大，不够老道……”

　　“你这样很好。”阿城嘴角微微一扯，“人每一次的长大，都是有原因的。就比如我，从小到大父母就一直在争吵，为大事小事吵个没完没了，直到他们分开后，我才发现我不再难过了，反倒真正为他们松了一口气。”

　　“阿城……”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成熟了，长大了。可当我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才发现，原来不是我成长地太快，而是这种孤独，谁都会习惯罢了。”他将魔方又打乱了，“单纯，天真，这没有什么不好的。小五，真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

　　那个时候，只是觉得阿城真的好厉害，好哲学，能够说出一大堆能够写进八百字作文里的好词好句。他不止数学好，原来文学功底也不错。

　　可阿城心中，应该也是不情愿的，不情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长大。

　　记下这句话，其实夏小五也没真用到自己的作文里。直到今天看到这篇日记，心中才忽而有些感慨了。

　　至于当时没能理解的孤独，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默默承受。

　　日记本：2013/10/17  阴天

　　原来，那天阿城没有骗我，一个人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最好，越是长大，越是喜欢那个最单纯、最真实的自己了。而忽然间，我好像也想明白要写给路女士信的内容，以及面对那个人时该有的回应了。

　　亲爱的夏小五，不要去祈祷长大，因为它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更让人触手不及。

　　而倘若一切还是要继续的话，那么明天，一定会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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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毕业以后，夏小五才觉得原来成长真的可以在一瞬间，就好像再次经过省立的校园。当时的勇敢与怯懦，快乐与感伤，随着跨过那一扇成人门后，被永远地封锁在记忆里。

　　夏小五高中时的文笔不好，所以很少她的文章会被张初大大表扬，只有这封信，被选入了省立《成人记》中的优秀学生文集之一。

　　那是封，是写给路女士的信。

　　亲爱的路女士：

　　您好！已经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在饭桌上好好吃一顿饭了，我叫夏小五，爷爷给取得名字，我曾经走路带风，做事果敢。小学那年，你就给我改了个名字，我就成了夏雅安，这个名字像是一道封印，自那以后的我，沉稳乖巧，雅致安静。

　　你告诉我，成长就是应该改变的，褪去稚嫩，披上坚强的外壳。所以年轻时的你乌黑披肩的长发，一件简单的黄色格子衬衫，利落的牛仔喇叭裤，时尚有个性。爸说你以前最喜欢跳舞，在舞池里，你永远是最自信的人。可我眼中的你利落的卷毛短发，一身两年前的外套舍不得换，时常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急得跺脚。

　　成长真的要这样改变吗？

　　小时候你告诉我，每个人都该有梦想，是的，很多人那么说过。那么路女士，你的梦想呢？你是不是也遗漏了，那个曾经被你闪光过的梦想。十岁，二十岁，三十岁，人好像在永无止境地成长，却不应该因为这些成长而遗忘初心。

　　我是夏小五，那个走路带风，做事果敢，不畏首畏尾的夏小五。成长不是一味改变，而是在一次次的经历以后，更有勇气去做自己。

　　而路女士，未来的路上，我们一起做最真实的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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