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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怕见衣沾离人泪(下)


  紫岫与她竟是同一种人,这更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测——她觉得,她与紫岫正如镜子两侧的影像一般,只不过左右相反;因此她生成了女儿身,而紫岫却是名男子;他们的个性也因此有着诸多不同。但即便如此,人们仍能认出这是同一个人;这便是最神秘的地方。

  她对紫岫有那亲切之情本是理所应当的事!

  莺奴继续擦拭了片刻,不久便因为疲惫而埋首到那床沾满了血和污渍的被褥里去,痛苦至极地闭了眼。

  她在迷糊中听见船家来送了午饭,摆在门口便走了。之后她也并未开门去取那盒午餐,只是自然而然地蜷缩到紫岫的身体旁边,贴着这温热的死人睡了过去。

  她入睡时,将他的手握着。

  大约人在梦中便无所不能,一切都能心想事成,她竟感觉怀中这沉睡的美人渐渐苏醒了。莺奴自己也并非没有死过,知道这样的创伤一日之内绝不能复原,因此紫岫实际仍然半死,她也明白自己不过是在做梦。

  既然只是一梦,她在梦中自然也沉静安稳,感觉到他将手挣脱出去,如同嫌恶过分关爱的孩子般转过身去睡了,但脊背却又贴着她的怀抱不离开。若这是真的就太好了,若次日醒来便能看到他安然无恙的睡脸就太好了。

  若这不过是一梦,是不是与紫岫同床共枕也无可厚非呢?

  这念头不过刚刚掠过脑际,她就瞬间从其中惊醒,坐了起来。

  舱外已是入夜时分了。斜日将落,湖上漫天红光,涛声杳然。

  她回过头,见紫岫仍是那副半死的模样,方才的确是一梦。但一想到自己与紫岫实为一体,方才的想法很容易便能流入紫岫的脑中,她便余惊未定地抚了抚胸口。

  不能的,即便是梦中,也不能与紫岫合为一体的。

  然而方才那短短的时间里,她却又获得另一种领悟。原来自己究竟是否身处梦中,人体本是能感知到的,只需细找一些既有把握的蛛丝马迹即可——例如她有把握紫岫不能在一日内醒来。既然方才真真切切是梦,那么此刻就真真切切不是梦。要说分辨梦与真有多么难,倒也不如她想的那么难。

  这想法虽然并不能完全自洽,可也在极短的瞬间里安抚了她。莺奴翻身从榻上落下,想着半日都没有见阁主了,早上见他那般劳累,现在不知恢复也未。这样想着,她赤足走去开那扇房门。

  她的手还未触到那扇门,就听见身后的窗口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推动。转头去看时,她不禁轻声呼喊起来:

  “鲛奴,鲛奴,出去!”

  那翻窗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鲛奴。不知他白日躲藏在哪里,此时慌慌张张地掰着窗棂,要将身体从那小小的缝隙里塞进来。他见了莺奴,眼睛里流露出求饶的光芒,仿佛什么逃亡的野兽。

  果然,他后脚才塞进窗里,手就迅速将窗子合拢,整个人继而蜷缩到床底下去了。

  莺奴当即反应过来,有人发现了鲛奴的存在,正在房外搜寻着他。鲛奴是向她寻求庇佑来了。

  而那人正在朝这个房间走来。莺奴的听觉很是敏锐,在这涛声浅浅中也能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

  那追逐鲛奴的人接近房间后,步子便逐渐放缓,似乎不怎么愿意探视这附近;他在那扇窗前停了下来。

  莺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鲛奴直到昨夜还坚持要杀死她这个对手,但此时却又到她的脚跟前来求救。而转念一想,自己若是能在这游戏终结之前至少救回一名灵奴,也不算一败涂地了。

  她觉察窗外的人像是忌讳她在此处,因此不再接近,于是干脆大步流星向着窗子走去,一手将其拉开,想要与之正面交锋。但在打开窗子的瞬间,那人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莺奴还能听到其衣带破空的声音,只是人已不见了。

  什么人这般不愿意见她?

  莺奴将头探出去左右看了看。船上只零星点了几盏灯,显得凄惨。船家大约也感觉到这船客人的诡异,不敢再与他们有更多的接触了。太湖上的风有些大,湖浪越过栏杆拍打过来,廊上的地板都湿透了。

  就在这潮湿昏暗的光景里,她惊异地看见不远处竟站着一匹黑马——那是骊奴的越目炎骏,略有些感伤地立在那里,也许是因为寒冷,鼻子里发出一声不适的长喷,同时甩了甩脑袋。

  它甩动马头的时候,整个脖颈也跟着怪异地弯折。那就是驮着莺奴到长安去的越目炎骏无疑了。

  莺奴略带着惊喜想要呼唤越目炎骏走近些,而那马儿并不听她的话,正如她第一次乘上它的时候便体会到过,它有自己的主人,莺奴与它再亲密,也无法指使它的行动。

  越目炎骏显然是听见了她的轻声呼唤,抬起头来,朝着她这方看了两眼。随后它踢了踢马蹄,径直向船舷走去。未见它被阑干拦住,身体便穿过障碍来到了水面上,然后停在了原处。石舫愈行,越目炎骏的身形便渐渐变远了。

  莺奴看得有些出神,不觉鲛奴从她身后钻了出来,仍像那天真的儿童一般伸出双臂将她环抱起来,哭诉道:

  “莺奴,莺奴。”

  她在鲛奴与她相触的瞬间就闪电般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也是这一刻,她才若有所悟地发觉,鲛奴那种令人丧失警觉的能力,未必只有在他发动攻击时才发挥出来,“与之接触便能体会其心想”的异能本就是被动的,而她能感受到的也并不只有情欲,鲛奴的伤感、欢愉和恐惧也一并暴露在她眼前,情欲不过是他身体里最不能克制的一种感受罢了。

  那也就是说,鲛奴在杀人时,正如将贝壳打开的蚌,看似已经张开进食的口,其实那也是他最为脆弱的时刻。

  这未免也太像是她与紫岫那种心想上的相通了!而她才刚从一个短短的小梦中醒来,确认过自己此刻确实清醒,这绝无仅有的巧合怎么又来迷惑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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