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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自怜碧玉亲教舞(3)


  房瑜三天两头地钻在这里,倒也不是回回都来宿娼,他的工俸还不至于能供他这样挥霍,但也说他在楼里有相好的娘子,没开工时,相会就不用支付。他在这忙活,是为了置地,蚀月教现在平康坊和周边已有地盘了,另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酒肆,签在一个做商人的教徒名下。先前为了在这里置地的事情,她与鱼玄机真是没有少吵,最后还是妥协了。因此这一趟鱼玄机如若不来,蚀月教真是会往另一条路走去的。

  莺奴来这里考察过,当然也知道房瑜若是逃工会在哪里,懒得去各地找他,径直往他常去的馆里走了。鸨儿见大白天进来两名俊俏绝伦的公子,才要招呼,鱼玄机便伸手打断她道:“我找房瑜。”

  她倒怕是江湖中人寻滋闹事,一边连连讨饶道,公子若是有恩仇要解,老身这窟里狭窄,求求公子……

  门一开,房瑜糊里糊涂的,燕居衣裳也没仔细穿,见教主推门而入,一个猛子蹦起身来,“罪过罪过”的又挂在嘴上了。爱娘见有客,赤脚起来,很懂礼地煮了一壶茶,分完三盏,这才穿戴完衣裳退了出去。鱼玄机捉弄了他,幸灾乐祸,盘坐在地,拣爱娘替他剥好的石榴吃。

  房瑜头发也未梳,便陪着两位上司议事。莺奴忍了片刻忍不下去,嫌道:“大阁主把仪容修整些个。”

  鱼玄机也很不客气,当着房瑜面说道,夫人的做派与上官阁主愈像了,拘这小节。她这会儿还记着去年上官武替她化妆的事情呢,先前从不唤她夫人。

  莺奴知她话里意思,一下噎着,侧过眼来看她。

  房瑜忙赔笑两下,说道:“非属下有意失礼,只是从没有自己梳过头的……”

  话未完,莺奴竟气急起来,你枉活这样大,梳头也不会了,上官武在时,你倒敢蓬头垢面,逃在歌舞馆子里?

  鱼玄机见她被说得心急,这才满意,忽然高兴得大笑。那句话后面,便该是恳求佳人替他梳头。房瑜见她笑,才敢同笑,与鱼玄机相视会意。风月之事也不过是能凭天赋学来的事,小宫主深得其髓了。她伸出手,指着房瑜的鼻子说道,大阁主这样玲珑精通,今晚我与你比试比试,这楼中的姐儿是喜欢你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

  房瑜作一揖,称一声不敢,回头便对教主连声赔罪,方才只是怕局中气氛凝重。

  但莺奴以为不过是玩笑的比赛,鱼玄机却是当真的,到了日头西斜的时候,她要带鱼玄机回去,她不肯,一脸吃惊地说道:“你不知房瑜都已在下面办了酒菜了?”

  莺奴大恼,我什么时候要他办的!

  鱼玄机说,这怎么要明令实言呢,一颦一笑便会意的,房阁主温柔善听,我已用眼睛告诉他了!

  莺奴忿忿道,我左右竟有这样聪明的人,我却不知道,原是我不慧。

  但最后还是怕鱼玄机发病,终于留下来看这荒唐绝伦的比赛。说是较量魅力,但并未对姑娘们说起有这回事,仿佛只是照常营业的一晚,常来的房郎一时兴好,请了一桌,招待相识的贵公子。鸨儿搬来年节才用的大桌,放在厅正中,灯烛捻得亮亮的,满席佳肴玉馔;席上左右各坐一位公子,莺奴换了简单女装,坐在鱼玄机一侧。

  馆中姐儿都是会看排场的,一见今天这样阵仗就知道其余客人只是虾兵蟹将了。为抢占先机,早有懂事的美娇娘各执一边,剩下不敢靠近的都是馆里没有地位的年幼小妓,怕抢了姐姐们风头,瑟瑟缩缩躲在后面,等着让姐姐先挑。但这自己找上门的都不好验证二人的能力,他们沉默着交换两下眼神,约定那独坐在酒席后面的琵琶女为彩头。

  这目标并不容易,那女子是清倌人,本身就不兴投怀送抱,那不是她职责所在。谁若是能诱得她动情,就是真有一手。此女成了竞赛的目标,自己浑然不觉,远远地坐着拨弹,目光涣散。

  要求花落我家,自然是先引她注意。这招房瑜已是熟手,他也不去驱赶身旁的红梅绿萼,酒席前半,先与鱼玄机喝了个六成醉,这桌上最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忽然取一筷,沿着瓷碗敲了一圈,开了个《乞儿》调子:

  “素心向来爱长安,春窗朱门歌声飞。

  小子三岁涉风月,酒绿灯红早看完。

  曾是翰林旧家人,羞将我名挂齿边,

  遍寻阿瑜何处,醉在琵琶脚前。”

  这楼里女子熟识房瑜,早对他这破落户的作为念念在心了,哄笑了一通,喂酒搛菜,等着鱼玄机那头怎么回复。

  鱼玄机怎会这就被比下去,也拈一支筷子,敲道:

  “最怜多情余杭女,号钟绿绮推不知,



  我本江南浪荡子,凤歌珠玉岂少听。

  夏将轻舟推落去,荷深却好放声吟,

  纵然易得无价宝,只是难得有情郎。”

  她唱得一半时便有姑娘尖声叫起来,羞笑得连连扑在她身上,场上一时大沸。客人唱歌,乐伎们是要合声的,那琵琶女亦在其中。她手还未活动开,漏了一拍,房瑜妙通音律,都听在耳里。

  他再唱道:

  “耳得阮咸瑟瑟声,口中嫌无妙妙名。”

  那琵琶女至此还无知无觉,一旁的老伎连推了她一把,这少女才吓得不弹了,捏着拨子惶惶然朝这里看来,却见那头所有人的眼睛都聚在自己身上。她大骇,口不能言,有姐儿将她连人带琵琶送到席上两人中间坐了,在房瑜耳边悄悄说了名字叫珍珠。近了看,这姑娘不过十三四岁。

  珍珠不卖身,坐下来便面无人色,也不懂风情,缩着身体不敢动。一旁围着的女子要替珍珠倒酒,房瑜一把拂过,接下酒壶替她斟上,将她怀里的琵琶取了放在一边。她没了怀里的东西,更加手足无措,一双眼一直朝柜上妈妈看去,祈求鸨儿来替她解围;但今天这种情况,房瑜便是酒醉买了她的身子,鸨儿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说这里情还未调起来,来劝止就太败兴了,不是生意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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