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顺着弯弯曲曲的巷弄往村外走，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板车在崎岖不平的路上不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回响在空寂的晨间。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陈晚月注意到跟贺云洲打招呼的人也不算少，虽然大多都只是点点头不说话，还有个头发灰白的老爷子蹲在地上拿着烟杆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敲了敲跟贺云洲大声打招呼：“小洲，你这是又去帮人拉货？”

        “嗯。”贺云洲简短地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他，“前些日子在山里摘的，您少抽点。”

        “我不怕！”老爷子接过纸包往兜里一塞，嘴里嚷嚷，“我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不死抽点旱烟怎么啦？死了就死了。”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老年妇女白了他一眼：“你少说点话，小洲还赶着去做事呢。”对贺云洲挥挥手：“小洲，你去，别理他，你一理他他还来劲了。”

        出了村，贺云洲拉着板车在后面小声解释：“刚才那两个老人，我叫他们七爷爷和七奶奶，他们以前是我爷爷的帮工，村里的老宅子原来爷爷都是委托他们在看管。后来我们家在县城里的房子被没收了，无处可去只好回村里来，可是老宅子也被收走了，是他们出面去公社里说我们家是勤劳致富的地主，世代都没有剥削过农民，甚至还救过不少人，后来村里又有很多人也站出来为我们家说话，上面才把这老宅子还给了我们一部分，不过里面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刚才的老宅子气派是气派，里面的布局也大气合理，除了剩下些家具，没有任何的装饰，估计那些名贵字画呀，花瓶呀早就被搜刮一空。

        不过她眼尖，刚才在堂间跟贺嫣说话的工夫一眼就看出了贺家老宅子的房梁是小叶紫檀的，除了房梁，檩子和椽子等等也都是小叶紫檀制作的。

        还有堂间的桌椅，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顶级海南黄花梨制作而成的，制作精良，雕刻精致，从某个角度看，还泛着缎子般的光泽。

        老值钱了，那些抄家的人呀还是不识货！

        贺云洲现在虽然穷，但人家是端着金饭碗要饭，假以时日，他可就是身家亿万的大富豪。哪像她，穷得这么真情实意，身无分文，一贫如洗。

        啧，真让人羡慕嫉妒！

        她回头看了贺云洲一眼说：“一切都会好的，我相信过不了几年这些戴在你们头上的帽子都会摘掉的，再坚持些日子。”顿了顿又似不以为意地说，“我看你家里的一些老家具啥的都很好看，应该也有些年头了，可别随便卖了。”虽然她相信贺云洲和他奶奶也知道这些老物件的价值，不过她还是想提醒他们一嘴。

        贺云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不卖，都留着。”

        两人没再说话，闷头走了一阵，往红曲公社的路是仅容一辆拖拉机通过的小石子路，不过路上几乎没有拖拉机更没有什么汽车，只是偶尔有几个行人路过。

        陈晚月想着心事越走越慢，慢慢地从前头落后与贺云洲肩并肩。

        两人忽然同时出声：

        “你……”

        “贺云洲……”

        两人面面相觑，陈晚月噗嗤一笑：“你先说。”

        “你要不要坐板车上来？路还挺远的。”贺云洲指了指板车中间早已摆好的一块小垫子，“不硌。”

        这人真是够贴心的，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也行。”陈晚月点点头，等贺云放好板车，就身手敏捷地爬上去背对着贺云洲坐好。

        “走咯！”她两手扶在板车的车璧上，喊了一声，又回头冲贺云洲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是不是很重？”

        小姑娘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用黑色牛皮筋扎着两个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摆,可爱极了，就像是年画上画的漂亮女娃娃。

        贺云洲推着板车，盯着那两个马尾辫出了神，须臾，嘴角轻扬：“你会觉得小猫儿重吗？”

        “贺云洲你长进了呢，竟然敢骂我是猫，不过猫挺可爱的，这回就放过你了。”陈晚月瞪了他一眼，转回头看着前面弯曲延伸的道路，忽然问，“贺云洲，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是朋友了，所以不好意思对我说不？”

        这个事是她欠缺考虑了。她昨天在山上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想着可以与贺云洲合作，却没有想过他有没有跟她合作的需要。

        第一次见贺云洲的时候她以为他家里也跟她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昨天贺云洲告诉过她他今年开始制作一些发条小玩具卖到沪市去，已经试着卖了一款，年后还会卖出一些，而每款玩具拿到手的钱可不少。她当时就吃了一惊，不过除了羡慕和佩服也没有多想。

        直到刚才见到贺老太不悦的神情之后，她才猛然醒悟过来：贺云洲根本就不需要掺和到她的茶叶小作坊中来。

        事多，活累，本高，高风险，到手的却只有两成！

        傻子才干呢！

        我如果是他奶奶早拿扫把赶人了！

        说来说去，不就是昨天她没有跟他这个“地主家的小崽子”划清界限，选择跟他站在一起感动了他吗！

        冲动！幼稚！

        “其实没什么的，”陈晚月自顾自地说，“我们朋友归朋友，你不需要跟我一起做茶叶的，你可以义正严辞地对我说不！我这人，心胸宽广……”

        她话还没说完，背后冷冷传来一句：“陈晚月，你是不是后悔跟我合作，想要毁约？”

        板车停了下来！

        这哪跟哪呢？陈晚月倏然回头，撞上了一双冰冷的桃花眸子。

        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长长的睫毛像两排浓密的扇子，其下是如深潭一般幽邃的瞳眸，可惜此刻泛着冰冷的光，死死凝着她，像是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般……

        陈晚月心中一抖，自从相识以来，她从没有见过贺云洲这种模样，她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你……生什么气？”

        贺云洲看着那张蓦然变得发白的小脸，心如被人揪了一把似的疼，涌到胸口的怒气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迅速瘪了下去。

        他不想对她生气的，可是当她轻描淡写地想解除与他之间的协议时，他竟然慌乱得手足无措，还有不被信任的委屈……

        但这时候绝不能退让！他放下板车转过身去，不去看那双小鹿般的眼睛，他知道，只要一看到那双眼睛，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的事怎么能随便毁约？跟你合作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后悔！也希望你想清楚，我给你三秒钟再次做出选择，一……”

        “喂！贺云洲……”陈晚月呆若木鸡，贺云洲却已经在喊“二”了。

        “我不是要毁约，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说！”陈晚月急得直摆手，三秒就让人做出决定，也太草率了吧！

        “三！”贺云洲浅浅地睨了她一眼，镇定宣布道，“三秒过了，我听到了你说不是要毁约！那就这样了，以后不管怎样，我都会跟你合作下去！”

        啊？这就决定了？怎么有点被套路的感觉。

        陈晚月撇了撇嘴：“哼，以后有什么事你别后悔，我可给过你机会了！”

        贺云洲目光投向远方，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好吧，”陈晚月也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私心里也希望贺云洲能跟她合作，这人太能干了，有他在身边，她可以少遭多少罪啊！

        心内暗暗地鄙视自己，不就是想有个人可以依靠嘛……

        她忽然一怔，呆呆愣愣起来。是的，她似乎不知不觉间把贺云洲当成了她的依靠。

        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一直都在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肩上扛着要照顾好妈妈、妹妹、弟弟甚至刘六斤的责任，一步都不敢停。可是她心底深处终究还是茫然无依，还是希望有人能够陪着她往前走，即使只是站在她身边！

        而贺云洲出现了，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小姑娘忽然安静下来让贺云洲有点发慌，他走到车旁，顿了顿，终于生硬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马尾辫子：“陈晚月，你生气了？”

        陈晚月抬起头，眼神迷茫：“贺云洲，你不怕被我利用吗？”

        一抹淡淡的笑意在贺云洲嘴角缓缓绽开，少年冷峻的脸一瞬之间冰消雪释，眸色如揉碎了春光，荡漾着春风化雨的暖意。似乎怕被小姑娘看出他泄露的心绪，他别扭地转过脸去，结结巴巴的声音敷了轻柔：“我……我不怕，你不生气就好。”

        “我当然生气啦！谁叫你刚才那么凶！”缓过神来的陈晚月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凶巴巴地瞪他，“你以后可不能像刚才那样凶我，”她冷哼一声，想了想，“不然，我就……不理你了！”发表完宣言，她扭了扭发酸的身子，脸朝前方舒舒服服坐好。

        “知道了！”头顶传来少年轻而有力的保证，“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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