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钱当然是你留着。”温含玉伸手把她垂到眼帘的刘海别到耳朵后，“你要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不过妈妈有两个问题。”

        “妈你说。”陈晚月倚偎在她妈怀里。

        “第一，制作茶叶这个主意是不错，”温含玉温声说，“可是现在大家的生活条件都不好，大多数人家连饭都吃不饱，买茶叶的人肯定不多，到时候……卖不出去也不要……嗯……对自己丧失信心……”

        原来是妈妈怕她茶叶卖不出去，先给她打预防针呢，看来还是对她不够有信心呀！不过也正常，温含玉女士根本就没喝过她做的茶叶呢。

        “妈，我懂，你放心，”陈晚月瞟了温含玉一眼，“前两年你去上课的时候我跟着李娟阿姨学了不少呢，整个流程我都很熟悉，李娟阿姨还夸我做得比她好呢。”

        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带动了温含玉的信心，搂着她说：“妈妈相信你。”

        “那第二件事呢？”陈晚月追问。

        “就是以后去黑市都让妈妈去，你还是个孩子，妈不能让你去冒险。”温含玉低头看着她，坚定地说。

        陈晚月立刻坐直了身子，小声争辩：“妈，正因为我是个孩子，别人不会注意到我，而且如果我被发现了，我还可以说是走错路了……”

        母女俩争来争去还没有个准，忽然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随即顾安宁的声音在门外大声响起：“小月姐，你回来了吗？”

        “富贵来了。”陈晚月站起来，“妈，等到时候看情况吧。”

        母女俩收拾好东西，开了灶房的门，堂间里陈晚星和刘六斤已经欢呼着开了大门。

        刘六斤见到门外跟顾安宁站在一起的老妇人，大叫一声：“奶，你怎么也来了？”

        老妇人其实年纪也不老，也就四十来岁的年纪，因为穷苦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一头短发鬓角微白却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单薄而且打满了补丁，不过依然很整洁，看得出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她一见刘六斤立刻说：“六斤，怎么回村了还不回家？我去富贵家找你才知道你来这里了。”又看向从灶房里走出来的温含玉抱歉地说，“温知青，我这小孙子皮，给你添麻烦了。”

        “婶，您进来坐。”温含玉边热情地招呼，“六斤今天帮了我们很多忙呢，是我留他在这跟小星多玩一伙儿的。瞧我，忘记让他回去跟您说一声，让您担心了。”

        六斤奶奶李桂英在门口犹豫着。她十六岁就开始守寡，国民党抓壮丁，她新婚不久的丈夫被抓去之后就再无音信了。她生下了遗腹子独自养大，儿子也成器，娶了媳妇儿生下了个大胖孙子，生下的时候足足六斤，眼瞅着日子越过越好，谁知儿子和儿媳妇在回媳妇娘家的路上山洪爆发，生生地被压死了。从此村里的人都说她命硬，克死了丈夫，又克死了儿子、媳妇，都不爱跟她家来往，连带着小六斤都被人瞧不起，处处被欺负……

        “婶，进来，别听人家有的没的。”温含玉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怕给自己带来麻烦，伸出手扶了她一把，“我们不信这些。”

        李桂英终于抬脚迈进门来。

        “奶，你吃糖。”刘六斤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藏了半天的糖果，“中午小月姐给我吃了两个大大的豆沙包，可好吃了。这颗糖是阿姨给我的，我留着给你，还有一个寄在阿姨那里，我给小星。”

        李桂英眼眶发红，将糖果塞回他的小手：“奶知道了，你吃吧。”抬头间声音哽噎，“温知青，六斤他又吃又拿……”

        “奶奶，您别这么说，六斤多乖呀，”陈晚月说，“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以后就让六斤过来跟我妹一起做功课吧，我和我妈会给他辅导的。”

        “我也过来一起做功课。”顾安宁抢着说，“我妈说了，让我以后跟着小月姐好好学习。”

        “你是……”李桂英吃惊地看着陈晚月，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就是那个跟王秋花她女儿打架的小姑娘？还一打四打赢了？

        “我叫陈晚月，奶奶。”陈晚月接过话去，眨了眨眼，“六斤的读书问题就交给我们吧。”

        李桂英猛然醒悟，嘴里喃喃说：“那感情好，感情好。”又点点头下了决心，“行，过了年我送他去上学。”家里穷，她一个老寡妇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工分，跟孙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哪里有钱送他去上学？可是六斤在村里被人一直欺负，也就顾富贵跟他要好，如果不让他去读书，以后顾富贵上了学，他就真的没有小伙伴了。

        而且这个温知青一家不仅不嫌弃他，也不嫌弃自己，还让他到家里一起做功课，这样的好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大不了，她去县城里卖血去，听说有人私下里收血……

        刘六斤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奶，我……我真的可以去上学吗？”

        李桂英点点头，还没说话，温含玉开口了：“婶，我跟你商量个事，就是六斤的学杂费以后我帮他付了。”她刚才听女儿说黑市里全国粮票至少可以卖到三毛钱一斤，她手里还有些当年从青港带来的全国粮票，还可以卖上十几二十元的，如今小学一学期的学费三元左右，给六斤读三年没问题，剩下的以后再想办法。

        “那怎么行！”李桂英吃惊地说，眉头紧皱，“你们自己也不宽裕。”不用温含玉开口说，瞅着陈晚月姐妹两身上穿的破旧单薄衣裳就知道了，她还听说温知青还在月子里，还有个小的要养。

        陈晚月看了她妈一眼，抢先说：“这样吧奶，你如果觉得过意不去，等开学了，我妈去上课的时候你帮我看一下我弟。”

        昨天她听陈丽华说清溪村生产队有开展一些副业，这些副业大多都是编织活，比起繁重的农活相对轻松，生产队照顾那些年纪大的妇女，就让她们在家做这个算工分，李桂英就是其中一个。

        她妈如果还在观杨村教书的话，随便找个没课的知青都可以帮忙抱抱孩子，到了清溪村小陈黎还真成了个问题。到时候她妈去上课，她去茶研所采茶，小陈黎谁看？

        “这可太麻烦婶了，她还有干活呢，”这回温含玉不同意了，“看孩子可费事了，我背着你弟就行了。”

        “就这么说定了。”李桂英恳切地看着温含玉，“温知青，你如果信得过的话就将孩子交给我，我保证给你看得妥妥贴贴，绝不会磕着饿着。”

        陈晚月轻轻扯了扯温含玉的衣角，温含玉看了她一眼：“……行，那就辛苦婶儿了。”

        三个孩子一听高兴地手牵手转起圈圈来，刘六斤昂着头大声喊着：“我要上学啦，我要上学啦。”

        李桂英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这孩子如今是她活着的唯一希望，她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过。而这一切都来自于眼前这一家子的善待。

        刘六斤忽然停下转圈圈，看着温含玉：“阿姨，富贵都有大名了，我也想你给我取个大名。”

        “我帮你取，叫刘进怎么样？进步的进。”旁边的陈晚星调皮地说。

        “小星，你……”温含玉想要制止，这名字取得也太随意了。

        谁知刘六斤已经高兴地蹦了起来：“六斤，刘进，太好了，我喜欢。奶，小星给我取名字啦！”

        “行，这名字好，六斤天天进步，奶也喜欢。”李秋英盖了章。

        温含玉与陈晚月对视一眼，同时扑哧笑出声来。陈晚月搂着她妹说：“还是我妹厉害，这名字取得好。”

        陈晚星冲着刘六斤得意地眨眨眼。

        “那行，温知青，那我们先回家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李桂英拉着六斤准备回家，并且告诉了温含玉她家的具体位置。

        “婶，你等等。”温含玉回身进了灶房，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竹篮子递给她，“本来想让小月送过去的，你来了刚好带回去。”

        竹篮子上蒙着张旧报纸，也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沉甸甸的。

        李桂英当然不肯要，两人推来推去，陈晚月说：“奶奶，你收了吧，不然等下还得我送过去。”

        李桂英退却不过只好收下，千恩万谢之后带着恋恋不舍的刘六斤回家去了。

        顾安宁因为要回去帮忙干活也准备走，被温含玉也往怀里塞了一个纸包：“给你妈的，你带回去吧。”顾安宁拿着那个纸包走到陈晚月身边小声说：“姐，明晚祭完灶我给你带祭灶糖。”

        陈晚月笑着推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好，留一个给我。”

        李桂英回到家掀开了盖在篮子上的旧报纸，等看清了篮子里装的东西，眼泪夺眶而出。篮子里有一件新外套，一套秋衣秋裤，一条五花肉，还有几颗糖果。

        她拥着孙子哭得天昏地暗。她的六斤，自从他爹娘不在之后就没穿过新衣裳，再也没有吃过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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