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他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拔出了侍卫腰间的匕首，狠狠的捅向来使，却被侍卫拦住了。

　　他嚎啕大哭，又踢又打，疯狂的撕咬着，眼泪小蟹般爬了满脸。

　　老国王终究是懦弱的，哪怕儿子的人头被送到面前，仍然不得不厚待杀子仇人。菲尔德痛哭了一场后，反而冷静了下来。国王以为他只是悲痛得昏了头，没把他放在心上。他的母亲是异族公主，精通各种毒物。菲尔德悄悄回到母亲住过的冷宫，按照她的遗言，把她埋下的毒液从土里挖了出来。

　　国王禁止他出现在正殿，为了不漏过任何一个嫌犯，菲尔德把毒下进了所有人的食物里。这种剧毒无色无味，服用后会令人肠穿肚烂，浑身抽搐，挣扎十个小时才痛苦的死去。图兰从未发生过如此明目张胆的投毒案，针对的又是皇亲国戚，老国王很快查出了凶手，因为菲尔德根本没打算隐瞒。侍卫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荡秋千，口中哼着一首摇篮曲。

　　国王亲自下旨，把菲尔德打入重狱。国王不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心肠如此狠毒，对菲尔德威逼利诱，但菲尔德一口咬定没有任何人指使。克里蒙特王国的使者当晚就在国宴上，摄入的毒不多，勉强捡回一条命。使者暴跳如雷，逼迫国王立刻严惩凶手，否则就通知部队屠城。菲尔德却不配合，老国王气的失去理智，下令严刑拷打。他被吊在刑房里，带钩刺的鞭子抽打着他的后背，每当他昏迷过去，又会被一桶冰水泼醒。

　　“说！”国王尖叫道，“是谁指使你？”

　　在兄长的呵护下，他一直娇生惯养，却把嘴唇咬的血肉模糊，只用仇恨的眼神注视着国王。

　　“没有人指使我。”他的声音虚弱却清晰，“我是为了给哥哥报仇。”

　　“你以为我就不痛苦吗？但为了图兰的和平，我不得不强忍悲痛和仇人周旋，你却把一切毁于一旦！”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菲尔德冷笑道，“分明是你贪生怕死，连给儿子报仇的勇气都没有。我哥哥才是众望所归的国王，你算什么东西？”

　　国王的脸色阴鸷，拿起鞭子狠抽了他一下，疼的他蜷缩起来：“畜生，果然是女巫的儿子，我早该在你生下来时就把你掐死！”

　　“你没有资格提我母亲！”他梗着脖子，眼里燃焼着烈火般的恨意，“你掳走我的母亲，又无情的抛弃了她，如果没有哥哥，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除了你哥哥，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你们害死了哥哥，必须以命偿命！”菲尔德声嘶力竭的咆哮，眼眶里噙满泪水，“太阳陨落了，再也不会升起来了！是你们夺走了我的太阳，毁掉了图兰的希望！”

　　“你简直不可理喻！”国王阴沉着脸，扔下鞭子，“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我会给你一个全尸，你好自为之吧。”

　　家丑不可外扬，菲尔德毕竟是图兰的王子，老国王把下毒之事推给一个厨子，将这个倒霉的替罪羊扔进狮笼，对外则称图兰遭到太阳神的惩罚，太阳神在梦中告知自己，只有拥有皇室血统的人祭才能平息神的愤怒。

　　一周后，菲尔德被带出了牢中，木然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为自己梳妆打扮，手指灵巧的穿过发间，把长发编成细辫，涂上香油，再为他戴上纯金的首饰。他被带到冰雪封冻的圣山，被迫跪在祭坛上，后脑勺突然一阵重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醒来时祭司已经走了，菲尔德平躺在棺木中，头仿佛被劈成两半，疼痛欲裂。求生的本能让他试图推开棺盖，棺木却被彻底钉死。他的呼吸越来越艰难，气息微弱，仿佛被黑暗的沼泽淹没。

　　“哥哥……”他的嘴唇微微翕动，虚弱的唤道。他挣扎着伸出手，摸到了胸口的香囊，里面装着兄长的头颅火化后偷来的一小撮骨灰。

　　这天夜晚，他在雪山深处停止了心跳，但意识犹在。卡娜山峰顶终年积雪，杳无人迹，只有觅食的鹰偶尔造访山巅。太阳东升西落，数不尽的红日越过头顶，他在黑暗的棺木中，聆听着雪落下的声音和雄鹰苍凉的鸣叫。劲烈的风横扫山巅，每当春天到来时，他都能听到新雪在阳光下悄悄融化。

　　他等待的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白骨曝于漫漫黄沙之中，笑容在回忆中却鲜活如初。他反刍着回忆，咀嚼着每个幸福的瞬间，犹如流萤点点，照亮了黑暗漫长的岁月。每到雪落的时候，他就想起自己在寒冬的深夜提着灯站在廊下，冻得鼻尖通红，不时朝掌心呵气，直到远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兄长披着一件御寒的貂裘，鹿皮靴子踏过松软的积雪，发梢眉间落满白雪。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朝兄长飞奔过去，一头扎进了兄长温暖的怀里。兄长愣了一下，笑着接住他：“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

　　“我在等哥哥回来。”

　　他仰起冻得青白的小脸，笑逐颜开。兄长心疼的拢着他的手，解下貂裘把他严严实实的裹好：“以后我回来晚了，就别在外面等了。”

　　他乖巧的点了点头，外面风雪漫天，兄长紧紧牵着他的手，掌心宽大温暖。一滴泪水沿着眼角缓缓滴落，渗入鬓间，瞬间化作了冰晶。

　　四百年后的某一天，他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那颗沉寂了数百年的心仿佛活过来了，在胸膛中狂蹦乱跳。一道光劈开了黑暗，他本能的眯起眼睛。

　　“菲尔德！”

　　他霍然抬头，莱特站在夕阳下，俯下身朝他伸出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一天了。”

　　他呆呆的望着莱特，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哥哥扔下我一个人走了，我以为哥哥不要我了。”

　　莱特愣住了。他蜷缩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间，小声说：“但我觉得只要在这里等着，哥哥迟早会回来找我。”

　　莱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尴尬的搔搔头皮：“好啦，我错了。咱们回家吧，否则又要挨骂了。”

　　菲尔德点了点头，莱特把他从沙坑中拉了出来，磅礴的夕阳汹涌而来，莱特的侧脸被霞光镂成一道剪影。菲尔德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前世临别时的清晨，他追着军队一路跑到了城门外。

　　“哥哥！”

　　皇太子听到了他的声音，猛的勒住马。战马发出一声长嘶，高高扬起前蹄，他从马上回过头，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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