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五一番外（下）
进入第三关的瞬间，杜若颖看到了一条怪异的走廊。
走廊两侧全是紧锁的房门和色调诡谲的名画赝品，而且越是延伸向远端，空间的尺度就越是巨大，仿佛直通巨人的国度。近小远大的空间严重违反了人类本能的透视直觉，让她产生了一瞬的眩晕感。
“本关内容是大逃杀主题，”广播响起冰冷的女声，“玩家需在逃跑的过程中寻找出口，在这期间不能被‘鬼’抓到，否则就算出局。”
游戏开始，各个房门中涌现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鬼”，威廉一个敏捷的闪避，绕过了三个“鬼”的堵截，于是它们又转而袭向威廉身后的夏洛克，不等它们将涂满红颜料的手印按在夏洛克衣服上，电光火石间，一顿结实的过肩摔就把他们全数撂倒在了坚硬的地板上。
“不能伤害工作人员啊喂！”杜若颖赶紧上前将工作人员扶起，“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不要紧。”三人吃痛地站起来。
“抱歉，本能不自觉就……”夏洛克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凶残的开局显然震慑了众“鬼”，可游戏还得继续，出于对夏洛克身手的忌惮，在追逐过程中，它们甚至不敢再靠的太近，与玩家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最终只是示意性地追赶了一番。
杜若颖甚至觉得，这与其说是在被“鬼”追赶，倒更像是一场诡谲的“百鬼送行”。
最后，众人跑进了走廊尽头一台银色金属电梯里，大门自动关上，将“鬼”彻底隔绝在外。
但一切并未就此结束。
杜若颖注意到，在这个奇怪的电梯空间内，所有物件都比寻常时大上两三倍左右，室内高度看起来甚至超过六米，让人仿佛身处巨人国。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奇妙的镜像关系，除他们进来的方向有一个门和按钮面板以外，对面也有另一个紧闭的金属门，旁边的按钮面板上，数字则是完全镜像的。
“那个门，恐怕就是真正的出口。”威廉走到对面的门前，仔细观察起了那个镜像的数字面板。
“要怎么让它开启呢？”叶芝打量着房间内部，然而实在是没看到任何可以被称为线索的东西。
杜若颖试探性地按下了一枚楼层按钮，数字却没正常亮起，反倒是那个书本大小的电子屏幕闪了一瞬，显出一行奇怪的文字——
「警告：电梯超重，无法正常使用！」
“什……什么意思，难道还得让一部分人先退回走廊，然后分批离开吗？”叶芝惊惶地瞪大了双眼。
齐梦槐指着她头顶的一张字条：“限载人数两人。”
“也就是说，得分成三批？”李默问。
与此同时，杜若颖和威廉的手指各自摸上了彼此面板底端的那枚开门按钮。
只听见“滴”的一声，出口门开了。
“什么嘛？原来这么简单。”李默走了出去。
当然，事情并非真的这么简单。
就在威廉和杜若颖松开按钮的瞬间，出口门又刷地一下迅速关上了。
“这……什么意思？”杜若颖再次摸住面板按钮，然而门没有开，直到威廉也再次摸住按钮，门才再次打开。
“看来需要同时按下两个开门按钮才行。”威廉了然。
杜若颖比划了一下两个按钮的距离，将近三米：“所以……‘限载两人’的意思，就是要留下两个出不去的人牺牲自己么？”
“不会吧……没有别的办法了？”叶芝问。
众人环顾整个电梯内部，到处都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道具可以代替他们来持续地触发按钮。而且出口的关门速度非常快，就算离出口近的那个人可以冒险搏一把逃出去的机会，离出口远的人还是会被无情剩下。
“没关系，就让我和小颖同学断后好了。”威廉微微一笑，“可以吗，小颖同学？”
见他如此淡定，杜若颖不由得怀疑一切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绝望，搞不好，他已经想到了出去的其他方法。
于是她点点头：“可以。”
“不行！”叶芝坚决道，“怎么能为了通关就抛弃队友啊？”
“继续坚持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夏洛克拎起叶芝走出了电梯，又回头对其他人说，“别耽误时间了，还是快走吧。”
叶芝抗拒地挣扎起来：“夏洛克，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啊，放开我……”
“嘁，真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家伙，”夏洛克无语，“好了别闹了，听我说，你们很快就能重新见面的。”
“什么意思？”看着身后重新关紧的金属门，叶芝绝望地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意思是——电梯里的隐藏谜题，必须在电梯里只剩两人时才可以开始解，这才是‘限载两人’的真正含义。解开那个谜题后，他们还是可以出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好了。”夏洛克说。
电梯里，大门关上的瞬间，顶灯也熄灭了，轿厢内陷入一片黑暗，唯余杜若颖这一侧的按钮面板还亮着蓝色的数字微光，电子屏幕上则闪烁起了六道短短的横杠。
“原来这才是‘限载两人’的真正含义！”杜若颖恍然。
“诶，正是如此，”威廉点头，“值得夸奖呢，小颖同学，反应比我预想的要快一点。”
“……这是夸奖吗？为什么我听着这么像挖苦？”杜若颖无语，“算了，懒得跟你计较这些，解谜要紧。”
黑暗让视觉暂时失灵，也让其他感官更加敏锐，思绪亦变得更容易集中。倏然间，杜若颖意识到了谜题的所在，“这些楼层数字应该就是密码盘了，只要输入正确的密码，就能打开对面的大门。”
“那么，密码会是多少呢？”威廉的声音忽然很近，近得让她耳根一阵发烫，差点乱了神思。
“这一关能接触到的线索不多，最像线索的东西就是走廊上那些画了，”杜若颖忖思，“我记得它们依次是安格尔的《路易十三的誓愿》，提香的《查理五世》，梵高的《十四朵向日葵》，伦勃朗的《摩西十诫》，康定斯基的《构图八号》……最后是蒙克的《斯芬克斯》。不出意外的话，线索应该就在这些画里。”
幸好这学期选修了艺术史，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她在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
“小颖同学的推理能力真是让人吃惊，”威廉赞许地半眯起红眸，露出了品茗红茶般的享受神情，“那么，画里会有什么线索呢？”
又来，这副明知故问的态度……
杜若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答题的学生，稍有不慎就会召来满页红叉的否定，而他却像是一个掌握了最终答案的阅卷者，如同猫玩弄老鼠一样，尽情玩弄着她的思路和回答。
她知道，其他人都很喜欢被他这样循循善诱，就像乖巧的学生欣然接受老师的启蒙与点拨。可她却本能地抗拒这样的诱导，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再次变成了他的提线木偶。
“我发现，”她谨慎地阐述起了自己的思路，“那些画的名字里差不多都含有一个数字，《路易十三的誓愿》是13，《查理五世》则是5，《十四朵向日葵》是14，《摩西十诫》则是10，还有《构图八号》，指的是8……”她一边说着，一边依次按下了这些数字，让它们逐个亮起，“这恐怕不是巧合。”
“但是蒙克的《斯芬克斯》里却不含有任何数字。”威廉的提醒刺痛了她。
“是的，”她轻咬了咬下唇，沮丧地低下了头，“只有这里说不通。”
“不用灰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威廉抬手搭在她的小脑袋上，轻声鼓励道。
得到安慰的瞬间，杜若颖不由得心头一动，然而现实的困境又让她很快清醒：“也许我确实猜错了。”
“不，你没有猜错。”
“什么？”
“《斯芬克斯》的作者，爱德华·蒙克，”威廉忽然话题一转，“这个孩子我曾见过。”
“……居然管一个19世纪的老画家叫‘孩子’，”杜若颖哭笑不得，“好吧，不愧是你。”
威廉温和地笑了笑，然后继续道：“当时他在法国留学，师从博纳，我和路易斯去他们国家查点东西时恰好碰上了，就聊了几句。”他顿了顿，低垂的目光渐渐放空，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那孩子天生带着一种天才的忧郁，对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领悟，让我印象很深刻。
“见到他时，他正专心画着《斯芬克斯》的草稿。他对我们说起女人，说他发现女人就像斯芬克斯一样，有着三副面孔，一开始很天真很迷人，让他不觉放松了警惕，然后，在他失去防备的瞬间，突然就露出残忍的獠牙。
“所以，他当时给《斯芬克斯》这幅画还取了另一个名字——《女人的三个阶段》［1］，代表的是数字3。”耳侧响起威廉温和的低语，如同蛊惑人心的塞壬，让她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来，尝试去接近这场游戏的终点——写有数字3的按钮。
可惜，身高不够，踮脚也是徒然。
“我来吧。”威廉微微一笑，将身体前倾几分，伸手替她按下了那个按钮。
高大的身形从身后贴近，将她笼住，薄薄的衣襟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暖融融的，却是一股足以融化理智的温度，连同某种晦暗不明的情绪一起，电流般迅速流淌进来，在脊背上激起一阵轻微的震颤。
两人都怔住了。
距离突然变得如此地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近到完全压制思考。
直到身后大门打开，叶芝的欢呼声传来，杜若颖才重新反应过来。趁着黑暗的掩护，她赶紧逃回了叶芝身边。
“你们在电梯里干了什么啊，脸这么红？”叶芝问。
杜若颖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没干嘛。”
“这个隐藏关卡真奇怪，怎么还非得限制是两个人啊？”李默也好奇起来，“什么内容？不ooxx就不能出去的房间吗？”
“喂，怎么越说越歪啊……”杜若颖无力吐槽。
就这样，第三关顺利结束了，第四第五关也很快被众人齐心协力解决，接着他们来到了最后一关——
第六关：无限二选一。
“无限二选一？什么意思？”叶芝问。
“是迷宫与生死门，”齐梦槐拿起一块提示板，“玩家需要不断做出正确选择，推开正确的门，才能抵达终点。如果推开错误的门，进了错误的房间，不仅再也出不去，而且还会遭遇藏在房间里的‘鬼’，被他们涂满红颜料的手抓住。”
“听起来，是需要不断拿同伴探路和试错的玩法。”李默说。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这么玩呢！”叶芝求助地看向杜若颖，“咱们一定能有别的办法的，对吧？”
杜若颖此刻正盯着两个生死门上画着的一模一样的紧急逃生logo出神，随即突然有了灵感：“槐哥，我记得你图像记忆力很好，你还记得第一关出口门上贴的那张消防疏散图吗？能把它默画出来吗？”
齐梦槐点了点头，接过纸笔，将它原样画下。
杜若颖拿起图纸，开始分析：“我们一开始在这个房间，后来经历了四个关卡，现在来到了这里。到目前为止，这些路线都是与这张图纸上的消防疏散路线重合的，如果接下来继续依照这个图纸走下去，应该可以在不用试错的情况下抵达终点。”
“真的假的？”李默半信半疑。
“试试就知道了。”说着，杜若颖就大步走到了其中一个出口门前，将手搭在了门把上。
虽然心中对于门后可能存在的未知的“鬼”有些恐惧，但她清楚，自己做出来的推理，必须靠自己亲自证实才行，想到这里，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定下神来，随即鼓起勇气压下把手，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新房间明亮而空荡，所有角落一览无余。
“是安全的。”她松了一口气，然后示意其他人跟进来。
到第二次开门前，杜若颖又要率先尝试，这次却被叶芝和齐梦槐拦住了：“还是轮流探路吧。”
杜若颖愣了愣。
“小颖的推理肯定不会有问题啦，但是槐哥的记忆力我有点信不过啊，万一他给你画了错误的疏散图怎么办，是吧？”叶芝故意对齐梦槐挤了挤眼睛。
“哦……嗯，是啊。”齐梦槐会意，“这一轮就由我和叶子来探路吧。”
杜若颖心中不觉泛起一股暖意：“那就拜托你们了。”
就这样，大家轮流探路，不断前进着，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很快，他们就抵达了终点。
通关出来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着“史上最难密室”的巨幅广告牌，以及广告牌前一众惊掉下巴的工作人员。
杜若颖看了一眼手表：六分钟都不到。
“啊啊，一点也不尽兴，你们也太短了吧。”叶芝对工作人员抱怨着，浑然不知自己的吐槽台词有多糟糕。
一旁，正准备采访众人游玩体验的某位密室策划师：别问，问就是现在就是很受打击，非常受打击……
经理笑眯眯地走到了众人眼前：“玩得再快也不给打折哦，一人三百，一共一千八，麻烦来前台结算一下。”
“什么？”夏洛克愕然，“不是免费试玩么？”
“请您仔细看这上面的文字，”经理指着巴掌大文字的宣传语底下一排蚊子腿粗细的小字解释道，“免费试玩需完全遵守以下规则，如违反任何一条，则需全额付款，且取消获奖资格。”
“这是霸王条款！”李默愤然。
“可你们都是签了字的。”
“所以我们到底违什么规了？”夏洛克问。
“你们第一关是靠违规撬锁通过的，第二关也没找到显示屏就蒙混过去了，第三关还与扮演鬼的工作人员有亲密的肢体接触……”经理掰着手指逐一数道，“嘿嘿嘿，这可都是有监控录像的。”
杜若颖自知理亏，可心里还是有股说不出的别扭：“取消奖品我可以接受，但是全额付款是不是太过分了点？毕竟你们是用‘免费试玩’的噱头把我们拉过来的。”
“是啊，是免费试玩，可也是有条件的。”经理振振有词道，“而且，请容许我再次强调一下——你们是签了字的。”
“奸商！奸商啊呜呜呜……”叶芝气得直跺脚，却没有一点办法。
“看来说是说不通了，”李默不悦地捏了捏拳，发出咔咔的轻响，“正好，最近新学的巴顿术一直没个合适的地方练习——”
“既然有监控，”威廉不动声色地按住李默的肩头，将他拉到自己身后，随即对经理和煦一笑，“先把监控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眼如何？”
“没问题，”说着，经理就拉住另一个工作人员去旁边吩咐了两句，却忽然脸色一变，“什么，监控不见了？！”
“拿不出监控，那就是空口污蔑了？”威廉笑得更和煦了。杜若颖侧身瞥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从他指缝间可以看到手机屏幕亮起了一条新信息。
白琦润：ok，搞定了。
杜若颖：……
这家店碰上你们这帮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还……还有别的条款！”经理慌忙争辩，“偷偷携带手机入场也是违规的……”话说到一半，夏洛克和威廉互望一眼，随即默契上前，拍了拍经理的肩膀，示意他换个地方单独聊。
等他们再出来时，经理脸上只剩下了一副扭曲得如同坏掉了般的奉承神情：“六……六份奖品，还有终身vip卡，全部免费赠送，嘿嘿嘿，请亲查收。”
杜若颖：……
拿上奖品后，众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店里，经理还在他们身后殷勤地挥手相送着：“为您免费服务是我们的荣幸，感谢您的赏光，期待您下次继续光临，祝您一路顺风，生活开心！”
emmm……
坏掉了吧？这绝对是坏掉了吧……
“你们到底对他干了什么啊？”回去的路上，她不由得对密室老板升起了无限同情。
“没什么，”威廉无辜摊手，“我只是提醒他，公共建筑内布置错误的消防疏散图和逃生指示牌，严重违反了《建筑防火规范》，一旦真发生火灾，将对人群的疏散产生信息误导。这若是让消防部门过来追究，可就不只是六台手机这么点损失了。”说着，他愉快地对杜若颖笑了笑，“这些法律条文还是小颖同学教我的呢，没想到还挺有用。”
杜若颖：不是这么用的啊喂……
她不由得头疼扶额：“我错了，我不该把建筑法规教给你这种诡辩家。”
“法律的本质本就是诡辩，”威廉不紧不慢地说，“状告无门的官司，忍气吞声的委屈，弱者的悲剧每天都在发生。就拿这家店来说，它不也借着小聪明和法律的名义，在不断地欺负和欺骗着其他人么？难道你觉得应该纵容？”
杜若颖一时间竟有点答不上来。
“而我们，充其量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威廉微微一笑。
杜若颖无助地扯了扯夏洛克的衣角：“喂，夏洛克，你也说点什么啊！”
“啊？说什么？”夏洛克心不在焉地应着，两眼却完全不肯离开新手机的操作界面，“这玩意不错啊。”
杜若颖：累了，毁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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