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梦中的婚礼
“怎么了,威尔?”
一声轻语将威廉从混沌之中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窗外,伦敦的夜色正深,浓雾将月光完全遮住,只透出一团团模糊的灯影。
他困惑地低下头,轻握了握自己的手腕,试图捕捉住一丝异样,那是一圈微弱的冰凉感,如同一副看不见的镣铐,束缚着他,阻止他去回想那些模糊的碎影。
检修井,地下室,表情欢愉的女尸,锋利的手术刀……
“你流了好多汗。”身旁的细语截断了即将明晰的思路,“是不是做噩梦了?”对方一边说着,一边替他擦去额角的细汗。
他这才注意到,杜若颖就坐在自己旁边。
她身穿一件蓝紫色的吊带睡裙,松软的黑发随意地垂在肩膀一侧,半掩着白皙的脖颈,微仰的脸上睡眼惺忪,带着一丝未散的困意。
“小颖……你怎么在这里?”威廉茫然若失地问。
杜若颖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傻话呢?白天刚举行完婚礼,晚上就翻脸不认人啦?”
“婚礼?!”绯红的瞳眸蓦然一动。
“……都叫你少喝点酒了,就是不听!真是的,非要和莫兰他们一起,把阿尔伯特哥哥的藏品全糟蹋光才高兴。看,找不着北了吧?”杜若颖无奈扶额,“但凡你们当时多备一碟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现在这个样子。”
婚礼,喝酒……
为什么……她说的每一件事,他都没有一点印象?
他试图回想起她口中的那场婚礼,殊不知,一些本不该存在的记忆正在一点一滴地渗透进来,逐渐把婚礼相关的画面补充完整。
午后的阳光洒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尖顶上,钟声响起,惊飞一群白鸽。杜若宪扶着身穿白色婚纱的杜若颖,从红毯的另一端走来,穿过一道又一道高耸华丽的哥特式尖拱,最终停在身穿黑色正装的自己面前。
在她身后,蝴蝶骨处的肩带垂下两翼长长的白纱,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摇曳,就像一片凝结不散的白雾。
白雾……
想到这里,太阳穴再度抽痛起来。
“不对,我记得我们之前是在追查戏剧社的案子——”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啦,你还记着呢?”杜若颖将他一把抱入怀中,温柔地安抚起来,“你呀,就是因为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才会总是梦到这些。”
黑色发丝间散发出恬淡的香气,熟悉而令人安心,将他萦绕其中,让他一时忘了挣脱,那是一种类似核桃油脂与白色四照花相混合的微妙清香,诱人,却危险。
是她独有的气味。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珍惜地深吸了一口气。
“自从回国以来,你也看到了,伦敦现在已经变得平和,没有了贫穷,犯罪也失去温床,你完全不必让自己这么辛苦。”耳边的低语让紧绷的身体重归于放松,“案子什么的,就忘掉吧。”
威廉顺从地合上了双眼:“嗯……”
不料杜若颖的声音又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遥远而模糊:“威廉!你这个混蛋!骗子!给我出来!”
听起来刁蛮而无理取闹,却莫名让他感到真实。
他警觉地从眼前这个“杜若颖”的环抱中退出,试图去捕捉另一个声音的来向。
“我知道你听得见!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乱来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了,”眼前的杜若颖再度凑了上来,温顺的眸子里满是关切,“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奇妙的清香似有若无,轻轻掠过他的鼻尖,将他的思绪拨弄得越发混乱。
“我……不知道。”
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看着他逐渐涣散的红眸,她满足地勾起了嘴角,双手环上他的脖颈,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轻易就将他推倒回床上。
柔软的唇瓣紧紧相贴,从小心翼翼的试探,到逐渐加深纠缠,纠缠着他一点点陷入沉溺。
微微摇曳的壁灯烛火之下,两人的影子暧昧交叠在一起,随着烛火的细微律动而悠悠轻颤。
然而,再度响起的呼喊却扰乱了眼前的一切。
“这家伙居然不回我话……再不回我话,我就报你全名啦!”还是那急促的声音,听起来气呼呼的,却莫名让他有些想笑,“我数十下!十!九!八——”
威廉轻轻推开杜若颖,涣散的红瞳重归澄澈。
“真是失策,”他苦涩一笑,“这罐致幻气体原本是留着对付凶手用的,所以我唯独没对它提前动手脚。没想到,在真正面对它的时候,我竟然有了一瞬的犹豫,觉得就这样结束好像也不错。”
“你……改主意了么?”杜若颖揪紧他的衣袖,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嗯,不能再继续这样欺骗和麻痹自己了。”
“威廉哥哥,”路易斯忽然出现在了门口,“你又要抛下我了吗?”
“路易斯?”
“好不容易才重聚在一起的,你真的忍心吗?”路易斯难过地皱起了眉。
威廉默然低下了头。
“所谓的真实或幻觉,最终都不过是留在大脑上的投影而已,本质上并没有区别。”杜若颖也劝慰道,“在那个你想回去的世界里,她永远不会像我这样接纳你。”
“在那个你想回去的地方,我和阿尔伯特哥哥都早已不在,能陪着你的,只有我们的尸骨。”路易斯说,“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回去吗?”
威廉的双拳不觉攥紧。
“留在这里,好吗?明天我给你做仰望星空派——”
“抱歉,路易斯,”威廉轻声打断了他,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真的很抱歉,我……果然还是不能留下。”话一出口,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失落忽然漫上了胸口。
很痛……
“那好吧,”杜若颖重新抬起头来,正视着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教你怎么做。”
威廉点点头。
“从现在开始,你要屏住呼吸,停止吸入更多的致幻气体。”杜若颖说,“闭眼,双手握拳,握得更紧,对,让指甲嵌进肉里。仔细感知那份疼痛,捕捉住它的真实存在,让它把你的意识带出去——”
威廉逐一照做了。
再度睁眼时,耳边的声音变成了徐复的抱怨:“怎么会这样……”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身后四个巨大的透明玻璃罐上,里面分别浸泡着一名受害者的尸体。
他在手术台旁焦躁地踱来踱去:“为什么?为什么瓦斯对他们没用?!他们马上就要找过来了,我要完了!”
回来了……
威廉定定地看着头顶那盏手术用的巨大圆盘灯,感受着它刺目的强光,不由得松了口气。
先前单是对致幻气体的成分进行了简单分析,知道它能让脑内的伽马氨基丁酸水平急速下降,从而刺激大脑产生幻觉,让人陷入虚实不分的迷乱境地,但没想到竟会到这种地步,让他差点就要放弃抵抗。
看来,科技的进步速度有点超出预判了呢……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徐复还在专心烦恼着杜若颖即将闯入的事情,没有察觉到威廉已经苏醒。
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忽然从口袋中摸出一枚遥控器,按下了按钮。顿时,清澈的培养液里涌入一缕蓝绿色的酸水。
在酸水的腐蚀作用下,玻璃罐中的尸体开始溃烂起来,如同有一股无形的火焰在灼烧,被侵蚀的皮肉由红转黑,然后迅速坍缩,发出滋滋的声响。
除了滋滋声以外,威廉隐约还听到了一声女孩的抽泣,轻微而短促,就像是个错觉。
伴随着手术台上咔嚓一声金属脆响,威廉解开了四肢的镣铐,他扯下氧气罩,绯色的眼瞳中曳过一道令人胆寒的冷光:“琦润,断电。”
整个手术室突然陷入了可怕的黑暗,不等徐复回过头来,他就已经被牢牢制住双手,反身压在了手术台上,就像一只缚住了双翅的肉鸡,再怎么扑棱也是徒然。
“给我停止。”身后,威廉冷声道。
“停……停止什么?”
“停止销毁尸体。”扼住手腕的力道颇具威胁性地逐渐加重着,似乎随时会把它们扭断。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抢救她们吗?”徐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开什么玩笑,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
“其实自断电以后,酸液的注入就已经停下来了,但即便只有那么少许几滴,也足够在短短几分钟里腐蚀完一具尸体。到最后,她们连dna都不会剩下。”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吗?”
“什么蠢事?”徐复冷笑,“我毁掉了连恶魔都会羡慕的藏品,你是指的这个吗?”
威廉摇了摇头:“真是不知悔改。”
“悔改?哼,人类制作蝴蝶标本的时候,会为死去的蝴蝶诚心忏悔吗?不,不会!那我又有什么好悔的?”徐复高声质问,“而你,你之所以对我横加指责,并不是因为你更仁慈或者更正义,只是因为你不懂欣赏美,仅此而已。”
“仁慈?正义?”威廉戏谑一笑,“错了,真正仁慈和正义的不是我,是你们的法律。”
这时,杜若颖的声音再次从走廊传来:“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你给我滚出来!”
他们已经很近了。
“詹姆斯·莫里亚蒂?”徐复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浑身开始不自觉地战栗,“这是……”
“是我的本名。”威廉平静解释道。
感受着身下猎物越来越剧烈的颤抖与恐惧,威廉不由得满意一笑。
为了将对方进一步推入绝望的深渊,他忽然俯下身来,贴近徐复的耳侧,不紧不慢地低语道:“如果你没有销毁那些罪证的话,这次负责审判你的,本来可以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仁慈’与‘正义’——”
“只可惜,你做了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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