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种花的女孩

与吧台只剩一墙之隔时，杜若颖顿住了脚步，她忽然回想起威廉的告诫——他要她远离苏晓川。

        威廉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而她还没察觉到，会是什么呢？如果躲在墙后稍稍偷听一下，会不会就能找到一些线索了？

        这么想着，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是啊，”苏晓川继续跟电话另一头的人聊着，“见到她了，但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嘛，没关系，这倒是在我意料之中，不如说，她要是还能记得，我才要吓一跳呢，哈哈哈哈……好了，先不聊了，我有客人来了。”

        电话被突然挂断，不等杜若颖拔腿跑掉，苏晓川就已经绕过墙面走到了她的面前。

        “原来小若颖也睡不着吗？”

        偷听居然被抓了个现行，杜若颖心中一紧，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绷住：“是啊……有点睡不着呢。”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苏晓川对她的偷听似乎并不介怀，正相反，他高兴得就像个发现了新玩伴的孩子一样：“那陪我聊会儿天吧，好不好，一小会儿就行，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快要寂寞死了。”

        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合适的借口拒绝，她只好答应了下来。

        「只是一小会儿的话，应该……不要紧吧。」

        “耶，太好了！小若颖同意陪我了，我真的好高兴！”他轻轻拉住她的睡衣一角，邀她回到了吧台。

        吧台旁边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窗，绝佳的山月景色充满了整个视野，就像是一副嵌在细黑窗框里的巨大油画，深蓝灰的色调优雅而沉静，令人感到一阵放松。

        然而耳畔却再次回响起了威廉的警告：“尤其当心苏晓川，万一碰上了，别和他独处。”

        也许她还是该找个机会尽快抽身才对。

        “晓川你……是为什么睡不着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根据她的聊天经验，刚开始彼此不熟的人肯定是通过互相问同样的问题来打开局面，只要他待会儿回问一句“你呢”，她就有机会把话题绕到“自己只是出来找点水喝，现在其实又有点困了”之类的借口上，再借此脱身。

        然而——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想把它写下来，”他说，“你知道的，睡前绝不能让大脑太兴奋，不然容易失眠，但是写着写着，要保持不兴奋真的很难，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啊，原来如此……”

        “但为这样的故事失眠绝对是值得的，你一听就会明白。”

        他的双眸突然变得熠熠发光，她不得不顺势问道：“是什么样的故事呀？”

        “这个故事发生在维多利亚时期的腐国，”苏晓川说，“当时，彼岸的种花家还处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状态，受着腐国的欺压。在这样一个不幸的时代，一位平凡的种花女孩被贩卖进了某个腐国贵族的城堡。

        “那是一个奇怪的城堡，里面关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女孩，她们有着不同的肤色、发色和瞳色，和她一样，都是被掳掠进来的。在这里，每天都会有新的女孩加入，也会有旧的女孩消失，消失的女孩去了哪，没有人知道。她们只知道，每消失一个女孩，庄园里的红玫瑰就会变得更加艳丽几分。

        “在城堡主看来，这些女孩都只是漂亮的玩具而已，新的代替旧的，有趣的代替无聊的，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但对于女孩们而言，消失到底意味着什么，简直让人不敢去细想。这种莫名的恐惧不断逼迫着她们，挤压着她们，让她们不得不用尽浑身解数来讨好城主，以躲避被抛弃的悲惨命运。

        “种花的女孩很快就习惯了这种奴隶般屈辱的生活，她取悦城主的方法很简单也很独特——由于出生在一个客栈家庭，她从小就会制作一手可口的中式料理，而且每天都能变着花样做出新菜来，让城主始终保持着新奇感和期待。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单纯善良的种花女孩其实正在做着可怕的谋划。她早就已经查出了那些失踪女孩的去向——她们都被城堡主无情地虐杀掉了，最终变成了庄园玫瑰的肥料，只要趁夜稍加挖掘，就能发现那盛放的花田之下是怎样一副可怖的地狱景象。

        “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们的去向也是她最终的去向。为了避免自己堕入这样悲惨的结局，她每天每天地在城主的料理中掺入微量的银杏毒，好让城主最后看起来就像是死于心脏衰竭。眼看着城主的身体日渐虚弱，她知道，他离死不远了。而他死去的那天，也将是她逃跑的那天。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能够逃离时，银杏毒的计谋败露了——原来城主已经找医生暗暗检查了身体，发现了她的诡计，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直到这天，城主当众捉住了下毒的她——”

        苏晓川忽然停住了，他对她抱歉一笑：“瞧我，真是的，一讲起故事就停不下来了，唠叨了这么久，肯定把你说烦了吧？”

        杜若颖这才从他编织的诡谲剧情中回过神来：“没有没有，你快继续说，然后那个种花的女孩怎么了，她也被杀了吗？”

        “那怎么会，她可是为我们揭露最终真相的主角呢，”

        “但是，城主不可能会放过她吧？”

        “是啊，不可能会放过她呢，不过在那之前——”苏晓川拿起吧台上的另一只鸡尾酒杯，给杜若颖倒了点水，“你一定渴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于是她接过了酒杯：“谢谢。”

        不过，这种倒三角的小酒杯容量并不大，她还没喝几口，水就见底了。

        “想不想再试点鸡尾酒？”苏晓川忽然微微一笑，“为了写小说，我其实还研究过一点调酒的知识哦，珂雅说我调出来的比职业调酒师的都好。”

        “不……不了，”一听到酒，杜若颖潜在的警觉被再度激醒，“我这人酒量超差的，一口就倒，那样就听不了你的故事啦。”

        “你骗人，”苏晓川温声道，“你酒量其实很好吧？”他伸手摸了摸她耳后，“酒量好的人，耳后很喜欢出汗，而且容易脸红，就像你现在这样，他们体内的乙醇脱氢酶很高，乙醛脱氢酶却很低，因此解酒能力非常好。”

        ……？！！

        淦，原来这家伙并不好骗的吗？

        杜若颖顿时感到一阵心虚：“啊，原来……原来是这样……”

        “是啊，是这样。”他点头道，“我伤心了，小若颖不愿意陪我喝酒，明明酒量这么好，明明今晚月色这么好，明明这个故事这么好——”

        “其实我不清楚自己酒量，平时也不怎么喝酒，万一我酒量不好……”

        “你酒量绝对很好，我的判断从来不会错。”苏晓川说，“当然，你要实在不情愿陪我喝，我也能理解。”说着，他失落地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十分受伤。

        “不不不，也没有不情愿啦，那……那要不我尝一点点？”这样应该能让这个孩子气的小说家好受些吧？

        只是一点点的话，肯定是不要紧的，她对自己的酒量确实很有自信。而且她还想听完故事的后续呢，现在看来，不喝肯定是听不着了……

        苏晓川的双眸再度亮了起来：“小若颖真是我的小天使，呜呜呜我好开心！你稍等我几分钟，马上给你调好，”说着，他拿起了调酒器，“既然小若颖不常喝酒，那我就调一个接近甜品饮料口味的吧，度数也不高，很多女生都爱喝这种。”

        杜若颖眼看着他往调酒器里加了些许杏子白兰地和白朗姆，然后是少量伏特加，接着是蓝橙利口酒，橙皮酒和橙汁，最后是冰块，全部加入进去后，再将其晃匀。

        很快，两杯午后天空蓝渐变色的鸡尾酒就上桌了，再在杯沿边立一片香橙切片，越发精致而诱人。

        “对了，你刚刚说，怎么判断一个人的酒量来着？”她好奇道。

        “啊，刚刚那段吗？那是我随口胡诌的。”他将其中一杯递了过来，“正所谓兵不厌诈嘛，这不，稍稍一诈就把你诈出原型了吧？”

        “……”

        好吧，珂雅说的果然是真的，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确实不能信。

        “来，让我们为这美好的月色干杯吧。”

        玻璃相碰，就像轻按下了一个高音琴键，在这个寂静的小空间里，回荡起了一声悦耳的脆响。

        诚如苏晓川所言，这个鸡尾酒的果香很浓，口感清甜，喝起来完全就像是在喝饮料。杜若颖起先还只是小心地浅尝，后来索性放开胆啜饮起来。

        “种花的女孩被抓住后，”苏晓川继续说着他的故事，顺手给杜若颖又满上了一杯，“城主正要处决她，不料正好有位客人上门，那客人来自一个高贵的伯爵家庭，想和城主谈一笔十分诱人的土地交易，因此城主完全不敢怠慢。他只好暂时放下了女孩的事，转而去迎接那位客人……”

        说到这里，苏晓川忽然收住了声，他知道自己没必要再讲下去了，因为杜若颖已经软倒在了吧台桌上，她双眼轻合，嘴唇微张，呼吸中带着甜甜的酒气。

        显然，她喝醉了。

        苏晓川勾起嘴角，伸手捋过她自然垂落的长发，他捧起她的发梢轻轻一吻，眼神愉悦得就像是在享用一个落网的猎物：“我的小若颖，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呢，这么多年过去，总算让我找到你了……”手指再度抬起，慢慢靠向她发烫的脸颊，就在即将触到的瞬间，身后，一只更加纤长而白皙的手忽然横在了面前，将他阻住。

        是威廉。

        “承蒙苏先生关照，我·的·小颖同学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居然在这里睡着了。”他不动声色地将杜若颖护入怀中，以断绝对方继续碰触的念想，“最后冒昧给您一句忠告——熬夜容易危及性命，还是早点休息为好，那么，晚安。”说罢，他抱起杜若颖就要走。

        “在那之前，”苏晓川起身叫住了他，“容我也给您一句忠告，或者，两句。”

        威廉停住了脚步。

        “我的小若颖，酒量确实很好，不过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扛不住多种酒混合调制而成的饮品，一旦超过四种，她一喝就倒，这点还请你帮她注意一下，当心被人利用。”

        “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忠告了。”威廉的声音礼貌得不带丝毫温度。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杜若颖，她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就像一只新生的幼猫一样，虽然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总是以失败告终，看来醉得相当厉害。

        这个苏晓川，果然不对劲。

        先前杜若颖明明亲眼目睹了他调酒的全过程，以她那谨慎至极的性格，既然选择了喝，一定是不知道自己存在这样致命的缺点。然而，如果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那么初次见面的苏晓川又为什么会如此清楚呢？

        难道并不是初次见面么……

        “另一个忠告是——”苏晓川忽然冷冷一笑，“弥缪莎的毒，一直拖着不解可不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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