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游戏开始

多日以后，杜若颖每次拿起手机，都会回想起让她懊悔不已的那个夜晚。

        那夜的凌晨三点，北聿大学建筑学院的作业展馆里一片空荡，只剩她独自一人还在修缮模型。明早老师们就会来给大家打分了，为了维持她那一贯的优等生形象，她想趁此机会做最后的冲刺。

        呼，终于完成了——

        她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微缩的别墅模型，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摸出手机，准备稍稍放松一下。

        微信里出现了一条奇怪的未读消息。

        发信人名字是riamorty，头像一片纯黑。信息在三小时之前发来，是一条全英文的句子，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很荣幸认识你，我敬爱的女士。”

        ……？？？

        她什么时候加过这种旧式英伦腔的外国好友了？

        虽然估计对方此刻肯定已经睡下了，出于好奇，杜若颖还是用英文回复了一句：“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一位金发红瞳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琢磨着眼前这个名为“系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时，他的上空浮现出了一行荧蓝色的字句——“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少年立刻坐起，伸手悬停在半空之中，指尖下浮现出一面由荧蓝色光线勾勒形成的键盘。他沉吟片刻，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十指在泛着幽光的悬浮键盘上飞快跃动起来，如同弹奏一首无声的钢琴曲。

        他用英文回复道：“我叫瑞安莫缇（riamorty）。”

        瑞安莫缇？英语里面有这种名字？

        杜若颖愣了愣。

        “原谅我如此冒然打扰，杜若颖小姐，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对方继续说道。

        杜若颖慢慢思忖着，手指在发梢间无声地回旋几圈，她看着这诡异的剧情展开，随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呵，这种程度的文字游戏，能难倒她这个资深的福尔摩斯迷吗？

        瑞安莫缇（riamorty）换个顺序不就是莫里亚蒂（moriarty）——十九世纪著名的犯罪天才，福尔摩斯的宿敌。

        哎，如今这帮诈骗犯，说你不敬业吧，三更半夜了还在上班，也是怪不容易的。但说你敬业吧，那你搞诈骗前，起名字能不能给我走心点啊岂可修！顶着世纪大恶人的名讳是想干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坏人吗？！

        熬夜带来的焦躁感，让她不想再用礼貌伪装自己。就像是要发泄怒气一般，她一口气打出了一长串文字：“亲爱的瑞安莫缇先生，停止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怎么样？你要是直接承认你是莫里亚蒂本人的话，看在福尔摩斯的份上，我可能还会考虑帮你一把。”随后果断地关闭了微信。

        “睡眠时间何等宝贵，怎么能浪费在这种破事上……”杜若颖暗想。

        看着她发来的文字，对方的红瞳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他微微一笑，坦然回复道：“诚如您所言，我的真实姓名确实是莫里亚蒂没错。”

        然而杜若颖并没有理他。

        等了两分钟，依旧不见任何动静，他渐渐感到一丝困惑。身旁，“系统”倒计时只剩最后七分钟，他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对策。

        与此同时，杜若颖刚收拾完书包，正准备离开展馆，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起了视频通话的铃声，把她吓了一跳。她拿出手机一看，是那位山寨莫里亚蒂的仁兄打来的。

        杜若颖感到一阵愠怒，她按下挂断键，然后切入莫里亚蒂的微信资料卡中，准备将他删除。然而，删除键一反常态，红字变成了灰字，无法使用。

        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她烦躁不安地低哼一声，继续挂断，然后轻车熟路地去找拉黑按钮——这次更离谱，连找都找不到了。

        奇了怪了，这个莫里亚蒂是何方神圣，难不成已经把她手机黑掉了？

        此时，第三个视频电话又响了。杜若颖感到一阵头疼，终于决定按下接听键。

        屏幕上浮现出一张俊美的少年面孔，好看到让她忍不住把嘴边的恶毒咒骂生生咽了回去。在他所置身的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的金色短发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熠熠生辉。

        还真是个外国人？而且还长得有点帅？难道真是詹姆斯·莫里亚蒂本人？而且是年轻版？

        不不不，怎么可能！

        杜若颖，千万不要被这种徒有颜值的外国诈骗犯给蒙骗了！

        对方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的建筑模型上，随即露出了欣赏的笑容：“哦呀，那是你设计的建筑模型吗，很有灵气的感觉。”他的声音也很好听。

        明知这种欣赏只是一种虚伪的恭维，可她还是觉得很受用——谁叫他虚伪起来也这么好看呢？

        好看就等于合理，这是建筑学院的公认法则。

        杜若颖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恭维，随即把思绪切回了正事上：“詹姆斯·莫里亚蒂先生，你找我是想做什么呢？你这赖在我好友列表里，删都删不掉，让我心里有点发毛啊。”

        “没想到您对我如此了解，真令人倍感荣幸，”他对她欠身一笑，“其实是这样的，自从我同福尔摩斯先生在决斗中落水后，似乎就一直被困在这片无尽的黑暗里，直到今天……”

        杜若颖顿时满头黑线。

        这家伙居然真把自己当作那个犯罪天才莫里亚蒂了？而且还信口开河地编起了续集？！

        真可惜，这原本多好看的一外国小哥啊，没想到却是个疯批美人。

        莫里亚蒂注意到了她轻蔑的情绪，然而还是不得不把话说完：“我刚刚遇到了一个名叫‘系统’的东西，它说只要你愿意帮助我，我就可以从这个世界的囚禁中逃脱出去。你所要做的很简单——在微信里对我发一条消息，说你愿意，就行了。”说着，他的红眸中隐约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已经决定过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轻易放弃，哪怕复活的希望不得不寄托在这样荒唐的游戏规则上，他也在所不惜……

        看着屏幕里这个入戏太深的家伙，杜若颖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不过，既然只是求她发一句“我愿意”这么简单的事情，稍稍配合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于是她说：“行吧，我可以帮你。不过咱们可说好了，等我帮完这个忙后，你不许再来烦我了！”

        “嗯，等你帮完这个忙以后，我就回伦敦了，只要你愿意，我们绝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莫里亚蒂对她礼貌一笑。

        依照莫里亚蒂的指示，杜若颖点开了一份由他发来的pdf文件，她迅速将那密密麻麻的全英文内容滑到底端。然后退回到微信聊天界面，向他发送了一句全英文的“我愿意”。

        一秒钟的短暂静谧之后，屏幕上突然开始不断涌出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灰色小字。

        【系统消息】20213103:17契约生效，锁定玩家id，杜若颖。

        【系统消息】游戏内容：莫里亚蒂引导玩家杜若颖完成十件罪恶之事，完成游戏后即可复活。

        【系统消息】协助：每次执行任务期间，莫里亚蒂可以暂时现身，直接参与任务并给予必要协助，任务完成后再回到系统。

        【系统消息】惩罚：所有任务都要求限时完成，超时则视为失败。作为惩罚，莫里亚蒂将杀死玩家。

        【系统消息】任务一：激活成功。难度等级level1。任务内容，请玩家选择在场的任意一个建筑模型就地摔坏。任务时长，五分钟，计时开始。

        【系统消息】……

        看着对话界面里喷涌而出的新消息，杜若颖的心中忍不住惊慌起来：“难道如今的病毒已经这么先进了吗，这就中毒了？”她立刻让微信app强制退出了后台。

        屏幕重归于漆黑与静谧，一种不好的预感反而渐渐浮上了心头。她快步向展馆出口走去，打算立刻就回宿舍。

        然而，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堵住了她的去路——是那个漂亮的金发外国人。

        “你……你怎么在这里？”杜若颖看着眼前这个脑子不正常的家伙，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她顺手抓起手边一个半米长的白色pvc管，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准备伺机从他身侧夺门而逃。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就已经闪到了她的身后。

        一把冰冷的美工刀轻轻贴住她的脖颈一侧，刀锋反射出寒冷的银光。

        身手好快，完全不是对手！

        “我们说好的，帮完忙之后，你就回伦敦，你当这里是伦敦呢？”她强做镇定诘问道。

        耳侧传来了莫里亚蒂的一声轻笑：“这不是还没有帮完忙吗？刚刚的系统消息你都看见了吧，我还需要你配合完成十个任务。”

        ……？！！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是詹姆斯·莫里亚蒂？

        真想找她帮忙复活？！

        简直离了大谱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熬夜熬出了什么奇怪的幻觉——

        然而脖子上冰冷的刀刃质感可不像是幻觉。

        杜若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她隐约想起，刚刚看见系统消息说任务一是摔坏一个模型。她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众多展位，那里摆放了全年级所有人的建筑作品。它们有的很精致，有的很朴素，也有的很粗糙，是学生们花费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拼出来的——而明天就是期末，是老师们给大家的模型打分的日子。

        “如果我拒绝呢？”

        “就会像系统规则说的那样。”莫里亚蒂平静道，“希望我们最好不要走到这一步，游戏失败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肯定不想丧命，我也不愿被重新关回系统里去等下一个玩家。”

        “但我之前答应帮你的时候，你根本没说这些！”她不禁感到有些气愤，“好心救你出来，你却要这样对我吗？”

        “合约不是都发给你看过了吗？”莫里亚蒂似乎很是问心无愧，“而且，制订合约内容的是‘系统’，不是我。”

        合约？！什么合约？

        那个全英文的pdf？？

        如今这年头，谁会去认真看合约条款啊？别说是英文版，就算是给她一份全中文版的，她都不可能会细看啊！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此刻的她，就像《一千零一夜》里那个打开了黄铜魔瓶的渔夫，不得不面对魔鬼的恩将仇报。

        渔夫放出了魔鬼，她放出了莫里亚蒂。

        她明明是个福尔摩斯死忠粉啊！品学兼优二十年，不杀人，不放火，经常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也要扶老奶奶过街。

        为什么偏偏是她遇上莫里亚蒂？！！

        “你的时间不多了，小颖同学。”莫里亚蒂在她耳侧轻声道，“这没什么难的，要不我来帮你选——你看，我们可以摔掉那一个，那个模型那么粗糙，就算留到明天，肯定也及格不了。”他指的是她好朋友叶芝的模型。

        见她默不作声，他又指向了另一个：“或者咱们摔那一个——那是唯一做得比你好的模型，摔掉它，你就能拿第一了。这里空无一人，谁都不会知道是你干的，我保证。”

        不紧不慢的低语就像恶魔的催眠，夹杂着阵阵呼吸的热气，让她耳尖感到一阵酥软。诚然，他的劝说的确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感染力，可她仍旧一动不动。

        “你还有三分钟时间做决定。”莫里亚蒂微笑着提醒她，把刀锋慢慢压紧，一滴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滑落，“小颖同学，你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模型连命都不要了吧？”

        “当然不会。”她缓缓开口道，“我只是在想——既然‘系统’说要我摔坏在场的任意一个模型，是不是摔坏自己的也可以。”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展位。

        展位正中央摆着一个洁白而精致的微缩别墅，用的是扎哈风格的流动曲面造型手法，模型零件全部由昂贵的3d打印材料制成，花了她足足一千的成本，而整个拼接过程更是耗费了她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

        “哦？”莫里亚蒂冷冷一笑，“摔坏自己的吗？听起来很有趣——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他的声音透出一种虚伪的关切，“我倒觉得你不该去冒那样的风险，毕竟‘系统’要求我引导你做的是恶事，摔自己的东西会算吗？我不知道哦，你要试试吗？”说罢，他松开对她的束缚，做出了请的动作。

        杜若颖径直走向自己的展位，每一个缓慢的步伐都在展厅里激荡起一声空旷的回音。

        美工刀在莫里亚蒂的指间悠然转动，仿佛一种无声的威胁。

        她躬下身子，伸出双手摸了摸自己模型的白色屋顶，就像在作最后的道别。随后，她将这个模型高高地举起。

        身后，莫里亚蒂微笑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场令人愉快的闹剧：“你还有30秒时间。我依旧建议你换一个目标。”

        伴着一声脆响，模型落地，在展厅里激荡起一阵悠长的回声，脚边顿时溅满了白色的碎片。她木然地站在那里，面色苍白，下唇轻颤。仿佛刚刚摔掉的不是模型，而是她的心脏。一阵揪心的疼痛顺着血液迅速弥漫到全身，几乎抽走了她全部的力气。

        与此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声轻响。她拿出手机一看，是系统消息。

        【系统消息】恭喜您，第一个任务顺利完成！合计用时4分59秒。

        【系统消息】任务二解锁成功，等待玩家开启。

        杜若颖长舒了一口气。

        一个模型换回一条命，不亏。她默默安慰自己，随即又恶狠狠地盯住了他：“看来我刚刚赌对了。”

        “嗯，你赌对了，祝贺你。”莫里亚蒂微笑着给她鼓掌，他的身躯在变得越来越透明。

        看来一旦任务完成，他就会被重新关回虚拟世界，要直到下一个任务被激活时才能再度出现。

        杜若颖挑衅地对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蔑笑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在微信系统里默默等死吧，鬼才会再帮你去开启任务二！而且我还要把你的事情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再也不会有人上你的当。”

        “哦？”莫里亚蒂满不在乎地眯起了双眼，“你很自信。”

        “那当然，”一阵夜风吹动了少女的长发，然而她的目光却更加坚定，“身为一名福尔摩斯的死忠粉，我怎么可能会向你这种邪恶势力低头？”

        “福尔摩斯的死忠粉……么？哈哈哈哈，小颖同学真是太可爱了。”莫里亚蒂不禁被她的中二模样笑出了眼泪，“其实我一直认为，‘恶’对于人类而言，就像地心引力一样，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本能，而维系人类伪善的那根细绳，只要暂时失去他人的监督，就会瞬间崩断。”他微微一笑，“不过——你的绳子，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坚固呢，小颖同学。”

        他的话语就像一阵盘桓的夜风，萦绕在展厅之中，久久不散：“但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把伪善的面具戴得比任何人都更紧而已，这也说明你想掩藏的恶意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深邃。不如，就让我帮你解放出你真实的内心看看吧……”终于，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就像一个飘散殆尽的梦。

        然而满地的模型碎片却提醒着她——

        这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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