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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只狐


绝攀山奇高千丈,目之所及层峦叠翠,是绝佳的栖灵之所,而山脚下的永安镇,与之一比就像是庭院里的鸡圈。

永安镇的人大多以上山狩灵为生。虽说狩灵凶险无必,但炼化的灵气可以制成雀铃换取钱财,镇上的人也算过得不错。但是,人们却不满足,妄想狩取凝结灵气的灵心大富大贵。

镇上的男人女人,只要有几分力气便要去试试,长此以往皆弃耕以狩趋之若鹜。只是能够留下灵心的灵大多道行极深,凶狠无比,许多年来,多数人大抵连灵的面都见不到便折在绝攀山下,空留老人孩童望着山峰掩面哭泣。

“镇守大人,昨日昏时大风骤起,将北面城门吹破,守夜的人也不知所踪,只找到了一盏灯笼。”青石台阶下的小吏说道。

“奇哉,怪哉”八角亭中,身穿黑色锦缎,头戴巾帻的白须老者望着漫天飞雪脸色凝重,缓缓说道,“昨日情形甚是蹊跷,怕是要有变故发生,你令书吏拟道檄文,即刻召回四乡的狩灵人,明日昭台议事。”

白须老者是永安镇的镇守,掌管永安镇大小事务。当初先镇守多次举荐他为下任镇守,他屡次拒绝,只因这永安镇毗邻绝攀山,为大凶之地,绝非一般人能胜任。后来先镇守命绝,朝廷一纸天命终究是推脱不过,他也就认了。

但他上任第一天就上书,为每户制雀铃,发纸符,不然便辞官,州府的大人们都说他太过执拗,但是他不为所动,朝廷最终答应。

“是!”小吏回完便慌慌张张地离去了。

镇守转过身,向着枯树旁的中年男人示意,男人快步走上前去问道:“叔伯找我可是为狩灵之事?”

镇守叹息说道“是天昭的事。”

男人惊恐地说“他们知道了?!”

镇守斜看了他一眼,摇着头说“你随我来。”

扑!大雪从房顶滑下砸到地面。  

“唉,又是沙又是雪的,柴火也没有了,真是命苦”栅栏围起的庭院里一个中年女人一边抱怨一边捡起仅剩的几根干柴,推开门向屋里走去。

烛光下,殊兰抱着弟弟蜷缩在床上,脸上似乎是被烛烟熏过一般。怀里的男孩正在酣睡,她低下头用布满冻疮的手把皱成一团的头发向后捋了捋,漏出两个明闪闪的大眼睛。

女人拍拍身上的雪,向殊兰说道:“殊兰,你再去拾些柴火回来,顺便去镇守府叫你爹向他叔伯要些好用的,不然今晚一家人就要冻死了。”

殊兰轻轻地放下怀里的弟弟爬下床。

“带上这个,还有这个”女人把一只青铜做的雀和一张手掌般大小画着花纹的纸符塞进殊兰的怀里,“记着!听见雀叫,拿着纸符赶紧跑回家。”

“记着了。”殊兰点了点头便推门出去了。

暮色渐浓,城中驿馆馆旁的茅草屋里,一男一女伴着舞动的火烛,光影交错。地上的书四处洒落,上面全是君子云云。

须臾片刻,女人起身披上衣服,端起一碗浓汤走向床边。床上躺着一个上身赤裸,面黄肌瘦的男人,虚弱地喘着粗气。

女人娇柔地抚摸着男人的胸口说道:“公子,喝了这碗药汤便好了。”

男人奋力地爬起身来,接过药汤一饮而下,说道:“夫人,书上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果然是真的,遇到你真是花光了我几辈子的福气,他们都笑我是傻书生,但是现在看来,我这书是没有白读......”

话未说完,男人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不由得猛烈咳嗦,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

女人见状赶忙心疼地扶他躺下。

男人缓了缓继续说道“只是,真不知我究竟是得了什么怪病,昼不能起,夜不能寐,简直煎熬,这药方吃了一副又一副,就是不见得好,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女人放下手里的碗,挽了挽散落在胸前的丝发,轻轻地吹灭了蜡烛,伏在男人耳边小声说道:“又胡说呢。”

镇守府中,灯火通明,厅堂里,丫鬟仆人们正在撤走晚饭用过的桌椅,镇守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见人散去后,中年男人擦了擦满头的大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叔伯,你可要帮我!不然,孩儿也要去做那狩灵的冤魂了。”

“狩灵?”镇守皱起眉头说道,“绝攀山上的白骨比草还多,你能活着上山吗?”

“那可咋办!天昭使来,平儿就没了”男人苦着腔喊道,“上次若非叔伯帮忙...”

话声未落,镇守将茶杯猛地甩在男人脸上说道:“你喊什么!这个消息我就不该冒死说给你!”

男人捂着热辣辣的脸不敢再言语。

镇守起身,望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我与你父亲一同上山,约定要有一人活着下山为彼此托底,现在便是把家底都掏空也要帮你。只是,这次不能再兵行险着,你家那个女娃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况且缺了物件,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夜色渐深,空无一人的街面似乎随时要被此起彼伏落满雪的沙坯咬碎,两侧破了纸的门窗像一个个空洞的眼眶。远远看去,雪中的两行脚印像一副铁链,被两只铁爪牢牢地扯住。

殊兰走在路上像一个干瘪的稻草人被风吹地晃来晃去,她时不时蹲下身子捡起树枝,大雪纷飞,寒风呜咽,将她刺透。

过了前面的驿馆,再有两条街便是了镇守府,她心想着。

“嗡......”一阵微弱的声音隐约从怀里传来。她驻足静听,声音却又消失了,于是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雀铃,没有异样。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从茅草屋的方向传来。

殊兰远远望去,漆黑的茅草屋前站着一个打着灯笼的佝偻身影。

“谁呀?”茅草屋里烛光渐起,传出女人的声音。

“打更的,借个火”是一个老头沙哑的声音。

“吱......”

“啊!”门开的刹那间,女人惊恐地叫着向后退去。

床上的男人从梦中惊醒说道:“夫人,怎么了?!”

女人支支吾吾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老头缓缓地走进屋里作了个揖说:“我是夫人请来给公子看病的郎中。”

女人赶忙附和道:“夫君,我见你近日身体欠佳,便请了大夫,只是晚了些。”

“不晚不晚,且让老夫把脉。”

老头边笑着边走到男人跟前,在男人手臂上轻触几下说道:“并无大碍,只是过度劳累,內腑焦虚,老夫开副药方,由夫人熬制,公子服下即可药到病除。”

“那真是太好了。”男人听闻喜上心头,说完便又昏睡过去。

“夫人,请随我来!”老头脸色难看地说道。

女人走到屋外,缓缓将门关上,颤抖着问道:“灵主,您怎么来了?”

还未说完,一股流沙从地下涌出瞬间将她缠住,猛地抛向屋顶,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间,她便动弹不得。

老头缓缓地说:“你觉得我来不了是么?”

此刻,屋内的烛光燃尽了最后一滴灯油,仅有的亮光也慢慢暗了下来。

她挣扎着爬起身跪在地上,哭道:“大人饶命,小灵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看你是想一直糊涂!给你皮身,你真把自己当人了?食人魂魄,你真是好大胆呐!叫你找的线索找到了吗?!”老头的声音逐渐变得暴躁。

女人眼神躲闪,不敢抬头。

老头暴起的气息向四周弥漫开来,手臂一挥,一阵狂风嘶吼着从四处袭来,他身上沙尘扬起,逐渐化成一张狰狞的兽脸,无数的沙粒随着疾风化作一把把刀刃向女人逼近。

女人一边喊叫着求饶一边挣扎,却被流沙禁锢地动弹不得,不多时便连同身后的茅草屋一齐被沙粒侵蚀、击穿,最终被风沙完全吞噬。

此时,伴着悦耳的雀鸣声,原本路过的殊兰早已瞪大了双眼,她将纸符紧紧地握在手里,转身跑去。

风沙散去,老头那张兽脸重新化作人形,朝着殊兰逃走的方向诡笑着缓缓走去。

腊月的飞雪像撕碎的棉絮,在空荡荡的袖口里上下翻飞。殊兰奋力地向前狂奔,嘴里嘟囔着“见鬼了,见鬼了。”

“小姑娘,跑什么呢?”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殊兰吃了一惊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去,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好奇地看着她。

殊兰跑到老妇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奶奶,快回家里去吧,有妖怪!”

“胡说什么呢,你这孩子魔怔了,哪里有妖怪。”老妇人后退几步说道。

殊兰见她不信,指着正在鸣响的雀铃说道:“你快听,在响,快跑吧。”

“哦?这个小玩意倒是挺精致。”老妇人接过雀铃打量一番说道。

“不信算了!拿着这个,我先走了!”殊兰急的跳脚,把纸符塞到老妇人手里,说完便跑开了。

老妇人看着殊兰远去的背影脸上漏出一丝笑容,手中纸符忽然升腾起火花,转眼便化作灰烬洒落而去。

老妇人打了个寒颤,一阵雾气从身上散去,她猛然惊醒:“咿呀!我怎么在这里?”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搓了搓手里的纸灰,向四周看了看嘴里念叨着,“真是吓人。”

夜色中,十里长街,不见灯火,一条条巷道如同长满斑驳花纹的白蛇蜿蜒前行,汇聚到大雪中若隐若现由方木搭起的场台。

场台的正前方插着半块随风噼啪作响的红布,上面金线绣着的大字已经残破,勉强辨认出“天昭”两个大字。几个月前这里充满着嗤笑与恸哭,而今,只有凛冽的寒风在窃窃哀嚎。

殊兰喘着粗气边向跑边向后看去,身后除了她的脚印,空空如也。到天昭场台了,再过一个街是镇守府,它应该不会跟来吧,殊兰心里想着。

“哎呀!”正当她回过头来,脸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揉揉脸抬头看去,一个尖嘴毛腮、黄色长须的老头正直直地盯着她。

老头摸摸肚子缓缓地说:“小姑娘,这么慌张干什么呀?”

殊兰爬起来说:“快跑,快跑,后面有妖怪跟来了!”

“妖怪?你看到的是这个样子的人吧?”老头诡笑着用手摸了一下脸。

看着那张脸,殊兰感觉身体似乎一瞬间被抽空,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那分明是一张沙粒结成,扭曲破败,极度狰狞的兽脸。

“好孩子我吃得太饱了,家里剩了些干粮,你跟我回去吃吧”老头侧过耳朵笨拙地向她靠近。

殊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说:“我不饿,我吃过了。”

“没关系,我那里都是你没吃过的好东西,去尝一尝吧。”说着,老头伸出一双覆着毛皮的长着尖爪的手向着殊兰颤抖的身体缓缓靠近。

殊兰立即想要转身,却发现脚已陷到沙里动不了了,她想要张嘴喊,却被流沙硬塞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

风鸣凄厉,石柱上的灯笼疯狂扭动着拼命拉住最后一道绳结,街道两侧紧闭的门窗吱呀吱呀地哭诉着瑟瑟发抖。迎风舒展的红绸还在噼啪作响,风愈加猛烈,雪花却落得越来越慢。殊兰的意识渐渐模糊,周围的一切开始旋转、交错。

就在这混乱中,她仿佛看到了雪花化作了雾气,在她身上凝结成冰珠。

“牧野青丘!斩水止风!”

伴着雾气化作的华丽剑刃,一张似人似狐的脸从殊兰身后的屋顶瞬间笼罩下来。殊兰隐约听见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听到一阵惨叫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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