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骰子

在陆地上度过的第一夜，是住在他一间隐蔽的小洋房里，仍然靠海，阿渔睡得很安稳。

        早上醒来却不见他。

        她站在过道昏暗的角落，看墙上挂的一张巨幅照片，想象这些年他曾在这面前经过多少次。

        照片上的她，只有上半身背影，头发浓密乌黑。

        到黄昏，他才从外面回来，脱了西服外套坐在沙发上，勾手，“过来。”

        唱片机正播叶倩文的《浅醉一生》，阿渔靠着落地窗瞧他，再磨蹭走过去。

        看得出他眼窝中略有疲惫感，可他一开口，却又痞里痞气不正经：“以为你还是当年清纯少女，哪知都变作性感辣妈。”说话时，一手揽她入怀，指尖在棕色包臀皮裙上游走。

        她按住他的手，皮笑肉不笑，“说实话，我现在的身份是易美渔……我觉得跟你同居很奇怪。”

        “哪里奇怪？”

        “我哪配得上你周老板，财产都已充公，还是个已死的国际通缉犯。”

        他蹙眉，认真想：“还需要配？我同你除一张结婚证什么都有，感情有，性关系有，孩子有……”

        阿渔：“……”

        他说完，随手举起一张照片。

        阿渔愣住，“哪里来的？”

        “你行李箱里掉出来的。”

        照片上，七岁的小女孩已留着较长的黑直发，从五官看得出深邃立体的模子来，一脸冷淡、小小骄傲的不屑感，好像女神在轻飘飘扫你一眼。

        果然如她母亲所说，一看就不好对付，眼珠大而乌黑，暗藏狡黠。

        他轻轻地摸一下照片，“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有没有小名？我想想……”

        “可爱？”阿渔一瞬间有千万句抱怨要脱口而出，忍住了。

        她只说：“你女儿是一个数学鬼才，哦不，一个魔鬼，小小年纪可以去当奥数老师。她说她准备靠这个做兼职挣钱，自己养大自己。痴线啊，还好外面不招童工。”

        男人扶额，望着天花板，“真想马上见到她。”

        他指了指外面沙滩，“你去那边沙滩等我。”

        “……做什么？”

        “听话，过去。”

        阿渔看他一眼，又看外面一眼，满腹狐疑走出门去。

        拖鞋踩在细沙上，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好像某种沼泽。

        阿渔回头时，看见一束鲜花。

        他摸出一枚钻戒。

        “等我把该解决的事情解决完，嫁给我。”

        她摸出一个骰子。

        “你还未告诉我计划，我凭什么答应你？不如看老天决定。”

        他抓走骰子，“你只能嫁给我！”

        “为什么？”

        “两座孤岛才能在一起。”

        阿渔噗嗤笑了，又正色道：“除非你跟我一起去过风平浪静的生活，再不回来。”

        “七年来我都在这样幻想。”

        她皱眉，“那你计划……”

        “当年你说过，假如一个人能拿出他全部的财产，就可以赢得另一个人，等号是这么用的。我想，这些年够我想通这个道理。如果说，七年前要我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人放弃全部身家和血海深仇，我还会犹豫，但是七年后，我马上就能给出答案。”

        “你……”

        “不要再问，先答应我，等事情结束，要嫁给我。”

        她明明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手指被他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她不知不觉就说：“好，我答应你……”

        他微微松手，笑了。

        她闷着脸，莫名有点生气，赶快小声嘟囔一句：“我只答应这一次噢。”

        乌黑卷发被黏腻的海风吹起，她白净的脸被海水映出霞光，嘴角的怨与眼角的柔并不违和。

        他微怔，注视着她。

        黄昏很美，他确信，这一天的黄昏，与七年前赌局前夕那个黄昏别无二致。

        他轻松一退，坐到沙滩椅上，再伸手一拉，她便跌倒扑向他怀里去，跨坐他腿上：“……”

        两个人怀中挤着鲜花。

        他仰头，用力而动情地吸取她的气息。此时她高过他，却被动地后倾，处于下风。

        他碾着唇，若即若离。看她脸颊泛红，嘴角扬起戏谑弧度，断断续续呢喃道：“给我五十四个眼神吧……我把它们收集起来，作茧自缚打一辈子牌。其中……要两个最特别的眼神，作为王牌——一个埋怨地瞪着我，一个温柔地望着我。”

        湿漉漉的风反向拂起长发，缠几缕在男人脖颈上。人影不移，云霞却在海天交际处随地球流转，漫漫地转，转出夜晚的星与月来。

        黑沙滩上一只小海龟路过。

        以小龟视角，茫然往前方一瞥，这世界只有黑色人影与彩色晚霞。

        龟类听力不好，但视力不错，仅看到静谧瑰丽的画面，不闻任何声音。于它而言，世界就是一幅画面，无其余任何东西。

        但假如这画面来自镜头，一定是老电影或旧mv里面的，因曝光低而呈现出不清晰人像，仅靠饱和度超高的奇彩云霞衬出人影轮廓。

        小海龟孤孤单单地爬走了。

        它爬远了，那个吻都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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