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硬币

本来都快忘记他，哪知道他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留了电话号码，但对方并没有打过来。阿渔想的是，打过来自己也不会接，就让这次见面成为真正的最后一面吧，那种“做正经生意”的富家公子，接下来并不适合她接触。

        她可是一个要走向地狱的人。

        今天是交租时间，也不知她那糟心阿妈有没有老实交租。阿渔匆匆赶回家去，见门锁着，问隔壁台阶上坐着的阿婆：“我阿妈去哪里啦？”

        “噢，听她清早出门前嘟囔着要赢个千八百万，还没回来。你赵叔家的儿子说，在场子里见她被抓，也不知是真是假。”

        还要不要管那个“妈”？

        失望过无数次，重复过无数次，像是赌博一样叫人不可清醒。

        抛个硬币吧。

        正面，在家睡大觉；反面去救人。阿渔伸出手，大拇指与食指间，一股强力，金光在空中疾速翻转……

        不夜城万千繁华中的一夜，地下赌场风云叠起。

        某间不合法的小场子里，老板扔掉烟头，一脚踩在椅子上，另一脚踩着绿桌桌沿，“那女的吵什么吵？你们不会令她闭嘴？呸，白食！”

        说完，又往桌上砸一叠现金：“哈，有没人跟啊？”

        角落里，中年女人被绑在凳子上，嘴角渗血，满脸红痕，浑身淤青，任人揪着头发质问她：“说！你女儿到底来不来赎你？打完电话半天还没影！”

        女人往赌桌那边断断续续痛吟：“东、东哥，给个机会，再来一局……”

        小手下也往那边喊：“东哥，不如直接解决掉！拖拖拉拉欠我们一百万，还敢来赌！”

        阿东冷冷笑着，面目狰狞。被打掉一颗门牙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装上假牙，嘴巴呼呼漏着风。戴金链子的脚还踩在桌沿上，一手拿骰盅朝小手下砸去：“人没了，你还钱给我？”

        骰盅把人砸得晕晕乎乎，耳里旋起警笛声。噢不，外面真的传来警笛声。

        “东哥！有阿sir？”其它桌子前的赌客纷纷慌了神。

        “……谁干的蠢事，我要他命！”

        “东哥莫说啦，大家先收拾！动作快点！”一行人迅速整理现场，轰轰隆隆机里哐啷。

        大吊灯关掉，亮起几盏古旧小灯。半分钟，现场赌桌变茶桌，纸牌变书籍，荷官变茶艺师。几座大电扇，把烟雾吹散开去，再洒点花味廉价香水，众人席地而坐。电光火石之间，台下观众都觉得，这出戏剧的转场设计得极妙。

        “徐生说得对，白茶素来以清淡柔和闻名。”赌客甲轻抿一口冷茶。

        “讲真，饮茶呢戒骄戒躁，使人心平气和无欲无求。多喝茶好。”赌客乙一边说，一边翻一页《战争与和平》，举手投足尽显文人雅士风范。

        阿东在各矮桌间游走：“各位，我们家的茶是地道好茶，诸位茶客往后请多光顾！开店周年，老板我请客——”

        这时，有人不小心掉出个小东西。

        白花花的骰子，刚触地，像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滚动起来，一路穿过各个矮茶几，躲过每只企图踩住它的脚，挟风带势、畅通无阻，抵达门口台阶边。

        众人视线皆随着骰子滚啊滚，而后众人屏息。

        望上去——

        可惜，来者叫人白演一场戏。

        地下赌场的阶梯上，一扇门在高处大开着，敞亮的天光落进来。黑呢大衣挂在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好似攀着个衣架，裤子也是黑的，再配一顶黑色帽子，哇，背景里不刮一阵鼓风机的风都不对劲。还好，旁边有个大电扇在呼啦啦吹。

        秋天吹这么多风扇，神经病啊。保镖们差点打个喷嚏，还好稳住，随领头人的气场压在那里。

        站在最中间的男人，慢慢走下来，几个保镖在他身后隔一步跟着。

        “向老板？”

        阿东踢开挡在前面的几个手下，走到台阶边。

        阿东望着来人，贼嘻嘻道：“大富豪怎会光临我小地方！闹这么大动静，还以为警署的人来喝茶啦。”

        向七煦回以一笑，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站定，拍拍他的肩：“对不住啦阿东，找到个响警铃的小玩意，开个玩笑。放心，早告知你我要收这间赌场，怎会揭你底。”

        阿东沉下脸，转身，朝所有赌客挥手：“散了散了，大家下次再来！今晚你东哥有事忙。”

        大吊灯重新亮起，人们悻悻离去。

        向七煦来到大赌桌边，“还以为走错到茶馆。”

        人刚要落座，阿东赶在那之前扶住人，弯腰吹了吹椅子表面并不存在的灰：“坐。”

        向七煦坐下。

        他跷起一条腿，微笑着目视前方，身后下属立即递上一纸合同——“阿东，考虑得如何？”

        阿东的视野，由眼前纸张分裂成黑白两半，上面，反射白晃晃的灯光，下面，掩着黑漆漆的地面。他站在原地笑，不接合同：“哪里是让我考虑……”

        “不考虑？那直接签。”

        阿东嘴角一撇，掩面哽咽：“实不相瞒，向生！这间小赌场其实是祖传的，我九代单传，光辉祖业都压在我身上。阿爸死得早，阿妈被迫做妓，母子相依为命、穷苦不堪，全澳门没有比我更惨的人……”

        向七煦扬起右手，示意打住。

        他轻吐一口烟雾，用云淡风轻的语气缓缓道：“你是觉得，我不知你底细？你哥阿川，同我什么关系？当我痴线啊。”

        阿东收敛表情，到对面椅子上坐下，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废话太多。”向七煦抽出一根烟——立刻有人来点上，他吸了一口，“你这么好赌，不如，赌一场？你要是赢，这场子依旧归你，我再不过问，还帮你打点上面关系。输，往后这里便叫做小巴登分所。如何？”

        阿东皮笑肉不笑，“向生说笑，全港澳谁不知你们姓向的都是赌界高人，我哪敢同你开局。找死。”

        “让你一半。”

        “这……怎么让？”

        “很简单，就玩骰子，我六个，你三个，比点数，谁小谁赢。”

        阿东摸着下巴，“嘶”一声，拍板应道：“好！你我就来赌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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