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朝暮

　　玄衣人忍着强烈的晕厥感睁开眼睛，最先入目的是几点萤光，放眼往上是整片的巨大树冠。

　　隐含锋锐的眼神完全不似刚刚清醒，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周围，除了虫鸣别无生息，心知无人隐伏便开始闭目调息。

　　不消片刻，眩晕感随着调息终于轻减了几分。

　　他再次睁开双眸，露出了看不出情绪的深邃凤眼。

　　与闭目时的温和错觉相比，漆黑的瞳仁反而加深了那种令人生畏的距离感，与这静寂深林倒显得格外契合。

　　思绪慢慢回归，右手下意识地覆上了重伤的胸口。他缓缓坐起，虽是重伤在身，却也背影挺直。垂头看着自己那明显被人解开过的衣衫，以及胸口被处理过的创伤，心里隐藏的郁气说不清到底是增加了一点还是消散了一点。

　　不经意间，玄衣人注意到覆在胸口的手腕上被系了一根素白长锦带，并且被系成了女子用的花节。

　　女子？

　　心思刚一转动，晕感又席卷而来，记忆实在混乱不堪，只能再次闭目养神。

　　时间流逝，逐渐清明的意识终于令他想起今夜所有事情的起因经过，凤眼微阖，如墨的双眸显得更加邃深。

　　当然，他也记起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地。这锦带的来历，自然也昭然若揭。

　　医术倒不负师名，只是，这什么都敢拿的习惯，可不好。

　　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了抚自己如今空荡的脖颈，分棱的唇角似扬非扬，衬得衣领处的木槿暗纹都生动了几分。

　　一座不起眼的双层木楼，门面上简简单单地挂着一块平整的木牌，牌面上镌刻着规矩秀气的三个字：巧锦阁。

　　不似这名，阁内门厅布置却十分清减，除了几张客椅，只余一个柜台，唯一一个撑面的小厮还手抵着柜台直打哈欠。这幅似睡非睡的模样，让人不由为幕后东家担忧。

　　对比门庭惨淡，阁上却灯火通亮。一道曼丽倩影投射在精致的木雕窗花上，小巧的身影挺直而坐，飞舞的指尖缭而不乱。

　　忽而，木窗被人由外而内打开，黑夜中只余素白发带的残影，不闻半声，一个轻巧的灰白身影已经飞跃而入。

　　屋内端坐的粉装少女仍然聚精会神，动作不见停顿，对这一切仿若未觉。

　　一阵疾风而过，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别闹。”黑暗中传来一声娇语。

　　顷刻间，屋内所有灯火皆燃，恢复明亮。

　　“你才是闹。每次与你说，你都全然不放在心上。”林初右手支头，左手搭上翘起的左腿，忽而语调一转调笑，“你莫不是想与我做一对儿盲眼鸳鸯?”

　　黎巧儿终于放下手中的布锦，看向那个已然斜卧在榻上的女子。

　　还未反驳，黎巧儿便瞧见不对，微拧了两道细眉：“临夏呢，你又去招惹了谁？”

　　林初看了眼衣袖上不知怎么沾上的血渍，撇撇嘴：“这袖口真的不能再窄了吗？”说着起身，去屏风内寻了衣裳更换起来。

　　黎巧儿心知她想转移话题，听着屏风内传出的窸窣声，还是耐不住开口：“可知那人身份？”

　　“不知。”人家脸上好像没写。

　　随意救下一人，也只有一种可能：“拿了那人何物？”

　　“……”林初真不知是她慧心巧思，还是自己的某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无法挽回，“放心，他不知是我救的。况且我拿的玉比起那一身云锦，已经不算什么。”

　　林初换好衣裳出来，防止她追问下去，提起今晚来的目的：“我昨天取的锦带也弄脏了，可有多备的？”

　　见状，黎巧儿轻叹，这样的事已经屡见不鲜，多说也无用，倒不如以后多叮嘱初夏。

　　“云锦的倒是没了，只剩什锦的。”巧儿应着，又提声召唤侍女，“织彩，去取一条素白的什锦长带来。”

　　林初内心虽然没有“必须享受最好”的那种强烈追求，但是若能够享受最好，也不会故作清高地说个“不”字。

　　于是又想到那个黑色云锦加身的富人，感叹颇深：早知道连那身衣服也拿了才好。

　　取了锦带，林初也打算离开：“下次见你再挑灯夜织，以致旧疾复返，我也不医了。织彩，你平时可得看着她，若她不听，便让织锦传信给临夏。”

　　织彩平时为这事担忧不少，如今得了吩咐，自是应的欢喜。

　　黎巧儿知此事自己占不得理，便换话言之：“说起临夏，她已经寻来了，现下正与织锦一处。时辰不早了，你与她一道回去吧。”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淡黄色罩纱衣的俏丽女子便现身一旁，明亮的大眼里满满都是自己惨遭“丢弃”的委屈：“下次我少说点话就是了。”

　　在轻功和医术这两方面，这世上几乎已经鲜有人能与小姐匹敌；但是武学上，小姐真的尽力了。所以这次要不是织锦传信给她，自己急得差点都要回府谢罪了。

　　当暗卫，实在太难了。

　　临夏这么短时间能找到这儿，一想就知道是织锦报的信。

　　看着她神经紧绷，目光片刻不离自己，林初心知暂时是躲不开了，只得道晚，又同临夏一起离开。

　　体会到“当暗卫太难”的除了临夏，还有夜寻。

　　经历了一个时辰毫无结果地探查追踪，夜寻最终只能回到朝暮楼静待消息。

　　大约又过了小半时辰，他耳边终于响起那熟悉的话音：“夜寻，取一匹素白云锦和一匹黑色云锦送去巧锦阁。”

　　与平时低沉的嗓音略有不同，夹杂了一丝暗哑，夜寻心下一惊：“谁伤了您？我先去唤夜清来。”

　　“已经无碍。你先去办我吩咐的事，让他们全部制成这样的锦带即可，三日后去取。”刚刚被救的玄衣人，也就是朝暮楼楼主秦非，拿出早已取下的锦带递给他。

　　“是，主子。”夜寻取过锦带，心下有疑，面上却不露分毫，正色应允后，转身离开。

　　当夜，巧锦阁二楼再次被人“光临”。

　　黎巧儿看着桌上这两匹被誉为“寸锦寸金”的云锦，以及一旁附上的自己亲自织成的锦带，再加上象征着朝暮楼的槿令……

　　她只想把刚走的林初拉回来问：你今晚究竟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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