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此情可待且追觅

金鳞岂是池中物。
  这是一年前狄阡对施毅的第一印象。
  一颗厚重的野生蘑菇头发型，纯色短袖衬衫，有些褪色的水洗牛仔裤，和一双显旧但干净的板鞋。
  身材不错，是那种久经劳动锻炼出来的肌肉，肤色偏深，料想是一个暑假没少在外面跑，神情腼腆，像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小子。
  之江省七山二水一分田，七成的之江人往上数三代不出意外都来自大山。
  入学手续能在线上办理完毕，但现场的活动仪式和新同学的线下交流活动比预料中的更占用时间。
  大概是因为上一代人乘着互联网兴起的东风，习惯上网工作学习生活，以至于很多人现实中沦为社交废物，一度带歪了社会风气。
  寒窗苦读九年的初中毕业生尤其是其中的优等生，自然是社恐的重灾区。
  一中本着无效社交也好过无社交的态度，指导学生会组织了不少鸡肋活动。
  高中的学生会也是鸡肋本肋，普通高中生的本分不是学习吗，跟着大学和私立高中学什么，人家二中就没这些徒有其表还费时费力的东西。
  农民出身的施毅当然也是社恐。
  父母一天到晚和农业机械打交道，虽然不是课本上那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古典形象，但农民那种淳朴憨厚的性格仿佛刻进基因。
  …
  入学典礼安排在学校礼堂，校长等几位领导简单讲话后便要求新生按班级派选代表上台交流。
  经过半个上午的初次见面，班里的同学已经三三两两地聊到一起，还有社牛有说有笑，形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圈子。
  只有施毅一个人缩在角落的位置，偷偷背单词。
  他不是什么天才，初中三年付出了不少努力才得以平稳进入一中，学业之余还要时常帮助父母学习使用各种农机和程序。
  “没听说每个班都要有人上台呀，这活宝校长没活硬整是吧？”
  “总之赶紧确定人选，这可是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这好机会给你你要不要？”
  “我…习惯了低调，这种机会当然是留给你们啦。”
  同学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出卖谁，只因谁也不想被出卖。
  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向角落的男生。
  感受到视线的施毅抬起头，对自己莫名其妙成为同学们焦点这件事感到疑惑。
  “呃…有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高一（2）班班级代表。”一道清冷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人群中出现一个银白色的小矮子。
  狄阡也是一脸闷闷不乐，只因，高二的报到日就被班主任套路了。
  就不该馋那杯奶茶。
  拒绝了学生会一整年的邀请，到头来还是给学生会打杂。
  好在期限只有半天，工作内容也只是简单的跑跑腿传传话，然后当个吉祥物什么的，正经的工作是一点也干不来。
  话说拿白毛萝莉当吉祥物的学生会，它的工作都正经吗。
  和高一（1）班早有勇士自愿捐躯不同，这二班的氛围有点说不出的诡异。
  狄阡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很快捕捉到了坐在角落的施毅。
  后者在迎上自己目光的瞬间起立，甚至差点敬礼。
  “跟我走。”上下打量了一眼，狄阡转身带路。
  施毅脑子还没跟上，脚却好像有它自己的想法一样动了起来。
  恍惚间听到同学们讨论的声音。
  “我超，写轮眼！”
  “我们…是不是不小心把同学卖了？等等，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不重要，刚刚那是学姐吗？也太漂亮了吧。”
  “应该？她戴着学生会的牌子。”
  “我有点想加入学生会了，我太想进步了。”
  “呸，你那是馋学姐身子，你下贱。”
  “慢着，现在的重点不是上去的同学吗？他不会怪罪我们吧？”
  “你没看他走得那么主动？”
  “但那表情也不像是自愿的样子吧。”
  “我超，果然是写轮眼！”
  …
  会场后台。
  “只需要当成家中长辈闲聊即可，没必要管场下的观众，虽说聚光灯打在身上你也看不见场下有什么。”狄阡站在帷幕之后，语气平和。
  施毅直到高一（1）班的班级代表上台，才认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
  刚才只觉得学姐好看，头发好看，眼睛好看，只是想要靠近一点，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人家从观众席走到舞台边上了。
  “我没准备，我不行的。”施毅绞着双手。
  从小到大，施毅做成的任何事可以说都是建立在他人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准备之上。教父母使用农机，他把说明书从头到尾一字一句读了三遍；加班级群的打招呼，他也写了小半张草稿纸；就连中考的体育考试，热身运动他也做了两套。
  “你刚刚的这句话，准备了多久？”
  “诶？”
  因为紧张而有些迟钝的少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沟通是群居动物的本能，你为了这一次聊天，已经准备了15年。”

  鲜红的瞳孔似乎可以看穿内心，清冷的嗓音似乎又能平复精神。
  “我…我没那个自信…”
  狄阡微微一笑，伸出双手按住少年的肩膀，拇指施力，掰直他的身板，直到自己需要抬起下巴才能看见对方的眼睛。
  “如果你现在做不到相信自己的话，那就由我先来相信你。”
  狄阡毫不怀疑自己的眼光。眼前的少年确实只是误打误撞上的台，但跟随自己的脚步没有虚浮也没有犹豫，或许他现在不够自信，但他本质上比自认为的坚强。
  不缺韧劲的人，如果多一点闯劲和干劲，假以时日能成大器。
  …
  “简单自我介绍一下？”
  “高一（2）班，施毅，来自XX县XX村…”
  “对未来高中的三年有什么期待吗？”
  “我还在镇里念初中的时候就十分向往高中生活，能来一中很开心…”
  或许施毅自己都没察觉到，原本紧张的心情在三言两语之间平复，学姐真的没说错，聊天而已，需要准备什么？
  “那你对一中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学校很大，学姐很帅。”
  台下一阵笑声。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闷闷的男同学登上舞台竟然这般从容幽默，而且笑起来还挺好看。
  要是这颗蘑菇头刨了，换个发型该多好。
  “除了学业之外，有没有什么打算呢？”
  “当五好学生，做学生会长。”
  台下又是一片沸腾。
  狄阡淡淡笑着转身离去，留下一个银白色的背影。
  好学生就能加入学生会，好学生中的好学生就能成为学生会长。为此施毅不需要做很多准备，他已经当了九年的五好学生。
  需要准备的是另一件事，至少得准备一年。
  高二才能竞选学生会干部。
  …
  这场告白，施毅认真准备了一年。
  认真到连原则上不支持校园恋爱的老师们都选择了默许。
  以至于现场竟然看不到任何老师出没。
  甚至他们都知道施大会长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白月光告白。
  更离谱的是风暴中心的狄阡毫不知情。
  没有人相信足以俘获正牌校花的施毅会拿不下隐藏校花。
  “施毅学弟，”斟酌再三，狄阡决定认真对待，“你超出了我的期待。”
  “学…姐？”施毅时隔一年地口齿不清起来。
  “学姐呢，眼光有点高。如果你能进五道口提前批特招，我就答应你，如何？”五分玩笑，五分认真。
  “你怎么还在装？”坦克的引擎声由远而近。
  啧，反派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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