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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被罚


  眨眼间,季节轮回,青冥山已进入初夏,漫山树荫浓密如盖,四野鲜花摇曳飘香.

  言欢对沐子晏依然故我,但凡见到了,高声叫着“沐子晏”,必要上去撩拨两句,而沐子晏照旧充耳不闻。私下里,颜清逸对言欢此行为已是极尽讥讽,奈何言欢看着表面听进去了,转头便又故态复萌。颜清逸便已放弃了,由着言欢自己折腾去了。

  言欢私下里曾让虞子衡打听过沐子晏的来历。作为西市坊三杰之一的虞子衡,别的不敢说,但要说豪门秘辛,高门野史,别人不知道,他却都知道一些,名副其实的开阳百晓生。没过多久,虞子衡便告诉她,他打听到的不多,只听说沐子晏是山长大人的远亲。若是与山长大人有亲,来自盛平秦氏,倒也算世家子弟。只是言欢心里总有奇怪的感觉,这个沐子晏应该不只是秦氏子弟那么简单。

  像她总是撩拨沐子晏一样,那个山长家的小姐最近也是频繁出现在沐子晏面前,言欢后来才知道那少女叫秦念卿。虽说他们是远亲,偶尔见个面也没有什么,但言欢就是觉得,这个秦小姐对沐子晏非同一般。

  书院课开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授课时间安排得紧密不说,内容又十分庞杂,且按例每月一小考,每荀一大考,考评结果分优、中、劣三级,结果要记入学籍。若是连续三月小考得“劣”到一定数量,则依次警告、除籍。众学子都是叫苦不迭。

  今日是讲堂授课。学斋内,梁老夫子一板一眼地读着《论语》,言欢偷偷地打了个哈欠。她家有私塾,年幼时便开蒙,她本人又对诸事都有兴趣,涉猎又广,因此,凡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但俱都一一习过。这《论语》她也是读了几遍了。

  她一手支头,半靠在案上,似有似无地听着。窗外隐约有蝉鸣传来,穿窗而过的风里仿佛都带了些微的暑气,更增添了她的困意,她的眼帘渐渐垂了下去。一切都朦胧起来,梁老夫子的声音渐渐远去,她像是沉到了水底,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好像有谁推了她一把,言欢蓦地惊醒过来,见坐在旁边的颜清逸正冲她挤眉弄眼,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明所以,只见一把戒尺正哐哐地敲在她面前几案上,她抬眼看去,梁老夫子正站在她身前,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言欢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那个谁、那个谁,”梁老夫子颇有些年纪,为人严肃板正,极专注学问,除了他的之乎者也,别的通通都不放在心上。因此,经常忘记学子们的名讳,惯常以“那个谁”来代替。眼下,他显是又犯了老毛病。只听梁老夫子道:“那个谁,看你这光景,想必已习得不错,不如你来说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何意?”

  言欢此时还有些迷糊,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不妥!”“哦?”梁老夫子微微俯过身来,“有何不妥?”她此刻方才清醒过来,但话已出口,她心下一横,便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在那个位子便不操那个位子的心,所谓事不关己便不理不睬,若是人人都如此这般,何谈为民为君为国!”

  梁老夫子脸色一沉,显然还没有人这样质疑过圣人之言。他忍着气,继续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言欢本就是女子,当初读到这里时就义愤填膺,此刻更是大摇其头,“更是不妥。”“你有何高见啊?”梁老夫子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言欢还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依然道:“女子怎么了,女子一样不输于男子。将女子与小人并列,是为大大的不妥。”

  “反了!反了!”梁老夫子将戒尺一摔,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言欢道:“不知天高地厚,妄议圣人之言。你、到后山润晶馆去,抄《论语》三百遍,不抄完不许回来。”

  言欢被逐出门去,而一贯对她爱理不理的沐子晏此时却是极快地看了她背影一眼,眸光微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润晶馆在后山浮碧潭之畔。雕栏玉砌,斗拱飞檐,旁边倚着一汪碧水,一眼望去,风景绝佳。

  言欢置身在馆内,推窗而望,只见脚下浮碧潭恰如一方碧玉嵌于青山绿水之间,周遭群山苍翠,山花烂漫。就在她推窗之际,旁侧便有不知名的花枝挤挤挨挨进来,艳红如霞,馥郁中带了馨香,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学子静思己过的地方。

  犹记得第一日入学时,书使说希望不要到这里来,可是这么快她就已经置身其中了。言欢苦笑,只怪她自己太过心直口快。

  她在临窗书案上展开笔墨纸砚,一笔一笔认真誊写。但只抄了片刻,眼见窗外天空湛蓝如洗,碧空下漫山绿意喜人,窗前一丛山花开得如火如荼,心便有些乱了。

  她放下笔,趴到那窗边上,垂了头去抚弄那丛山花。越看越觉得那山花美得惊人,尤其是最远的那一枝更大更好看,她使劲伸长了手臂,去摸那自认为最好看的一枝。不成想花枝勾到了她头上的巾带,她使劲一挣,那巾带突然间从发间脱落,落到润晶馆下面的浮碧潭里去了。而她那一头乌发没了束缚,倏地散了开来,随风飘起,一时间,红花衬着她的乌发,乌发衬着她如玉的容颜,美得动人心魄。

  言欢一时慌张起来,急忙将头发拢住,生怕有人看到,若是有人看到她这个样子,难保不怀疑她的身份。

  对面树丛里仿佛有人影一闪,言欢吓了一跳。这里日常除了定期打扫的仆役,便是她这样被罚的学子,日常少有人迹。她扬声问,“是谁?”等了片刻,只见一只松鼠倏地从树丛里跳出来,向着更浓密的树冠里钻去。原来是这个调皮的小东西,她不觉失笑。

  夜已深。言欢兀自伏在案上抄写。白日里她浪费了太多时光,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抄完。看来,今夜她只有宿在这里了。言欢摸了摸肚子,只觉得腹中饥饿得紧,到现在她晚食还没有吃。她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抄写。

  突然,她仿佛闻到了什么,是乳饼的香气。言欢站起身,循着那香气找去,一路走到房门口,开门看时,门前地上放了一只纸包,她左右看了一下,并没有人。她将那纸包拾起,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两个乳饼。

  言欢几乎感激涕零,肯定是颜清逸和虞子衡偷偷送来的,又怕被梁老夫子发现,送完便溜走了。

  她大口吃着乳饼,竟觉得它从未像此刻这样的美味。吃罢,又抓紧继续抄写。

  山间幽静,除了潭水轻响,偶尔有夜枭声音自林间传来。言欢起初还静心在抄书上,渐渐的,觉得周遭安静如死,心中不知怎地生出了几分寒意。入书院第一夜她也曾独自一人上山,不过是在梨花林里折了一枝梨花,即折即走,并未觉得什么。如今一个人置身这里,心里竟是忐忑起来。

  她撂了笔,将开着的窗阖好。起身四顾,白日里看起来还是一切如常,此时,夜色掩映中,半明半暗之间竟觉得有几分惊悚。她咬了下唇,后背抵在书案上,一时颇有些惶然。

  突然,她耳中似是捕捉到了什么,若虚若幻,幽咽婉转,竟似是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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