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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可说


  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秋日里的阳光虽然明亮却并不刺目,透过蒙了白绢布的纱窗,光线更加柔和。坐在窗畔的言欢就沐浴在这样的光线中,整个人显得平和而宁静。

  只是,似乎是太过平和宁静了。

  五年前,她中箭坠崖落水,即使是后来能够活着,也几乎是九死一生。如今以澜沧巫师神殿大神官的身份归来,这中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此刻,她却是这样的平静,似乎有些太异乎寻常了。

  李晏早就察觉了她的这份异常。

  这段时日,他也曾经问过她与颜清逸同样的问题。但是,她的回答却是轻描淡写,“我当年坠崖后,落到崖下的江水里,后来为人所救,流落到了澜沧,再后来就进了巫师神殿,成为大神官。然后一晃就是五年。”

  言欢说得流畅,却颇有些语焉不详。因彼时她重伤难行,他顾及着她的情绪,便也没有再追问。他一直将此事记在心上,等她身子大好,这事迟早还是要说上一说的。眼下颜清逸主动问起,李晏觉得,言欢应该还是那套说辞。果真,她将与他说过的又重复了一遍。

  颜清逸倒是不好糊弄的性子,直白道:“言欢,你说得太过简单了。譬如你受了多重的伤?谁救了你?你在澜沧又是如何过的?”

  言欢含混道:“一切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过去再如何,却都比不过当下。”这句话对了颜清逸的脾气,他拊掌大笑,“说得好,就是要活在当下。”

  言欢也笑,“别只顾说我了,说说你们吧。”颜清逸收了嬉笑的神色,“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家出事当日我们都未能援手,虽然是情势所迫,有心无力,但你也看到了,我与子衡依旧后悔了五年。”他苦笑,“言欢,你就是怪我们,我们也没有怨言。”

  “你们一直是我的好兄弟。”言欢语声真诚,“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们。当年之事任谁都是无力回天。便是你们出手,怕也要折进这件事里,那样只会令我愧疚。只要你们好好的,便是不负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了。”

  她笑吟吟地看着颜清逸和虞子衡,另外两人也含笑地看着她。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当年言欢意外身死是他们两人的必生憾事,如今她好端端地坐在他们面前,他们一直以来的心结总算是解了。

  颜清逸腾地站了起来,众人都吓了一跳。只听他道:“你人还好好的,我得去把那个衣冠冢给拆了,否则太不吉利了。”

  言欢想的倒不是吉不吉利的问题,“我已是死过一回,所以也不在乎这个。但那个衣冠冢也是时候该拆了,若是被旁人发现了,只怕会给你们带来麻烦。要知道言欢虽然已经死了,到现在却仍是朝廷钦犯的身份。”

  颜清逸和虞子衡一时都有些黯然。她人虽然回来了,但却不能将真实身份亮于人前。难道这一生都要这样,借着另外一个身份活着?

  “不会!”说话的是李晏,听去颇有些斩钉截铁。“我不会让你永远是朝廷钦犯,终有一日,你会以言欢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青天白日间。”

  “我知道。”言欢看着李晏莞尔一笑,随即她端正了面色,“我自己亦不会允许自己挂着这样一个身份,不会允许我的家人死后不能正名,魂魄不得安宁。”

  虞子衡突然插言,“言欢,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言欢“嗯”了一声,道:“我这次之所以回来,便是想查一查我们家当年之事,我想要为言家翻案。”

  颜清逸点头道:“原是该如此。言欢,今后你有何需要直说便是。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无论水里火里咱们都陪着你。”

  虞子衡也道:“只怕这有些艰难。不过,罢了罢了,你若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就像清逸所说,左右咱们都陪着你就是了。”

  言欢心中感动,只觉得眼底涌上热意,忍不住泪盈于睫。李晏怕她太过激动伤身,握了她的手,叫了声,“阿欢。”她转头看他,唇畔带笑,摇摇头示意她无事。

  然后,她又转回来,看着颜清逸和虞子衡,洒脱道:“我一直把你们当兄弟,若是有事,我自然不会客气。”她的神情里有隐忧,更多的却是坚毅,“我亦知道这事艰难,只是身为人子,却任凭家族蒙冤,他日我于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去见我爹爹,阿娘,还有我哥哥?”

  她一时激动,忍不住咳了起来。李晏急忙起身去给她抚背,并将放于她手边的温水亲手端至她嘴边,喂她喝下。

  这个人前一贯清冷出尘的毓王殿下对言欢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体贴,颜清逸和虞子衡虽然当年早视作寻常,当一隔五年,见他仍是如此,也不由得唏嘘。

  虞子衡更是默然当地,心中只是起起落落,颇不平静。只觉得无论怎样都是比不过李晏。虽然他已打算好将这份无望的感情自言欢身上移开,但毕竟已存于心中这么多年,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终究还是存了一分半分的念想。但此刻,见到李晏一如当年,如此便是连这一分半分的念想也都晦暗了下去。

  “你这身子是怎么回事?”颜清逸耐不住问道。

  言欢好不容易才平顺了气息,脸色仍是有些苍白,随口答,“不过是弱些。”“弱些?”颜清逸语气夸张,反诘道:“你当年比谁都有精神,跟着咱们上树爬墙,斗狗遛鸟,何尝又有过身子弱的时候?”

  言欢一时语塞,现在的她又怎么能和当年相比。自从五年前她中箭坠崖,余生便都只是偷来的了。更何况,前些时日她还勉力为太子李伦解蛊,现下能多活一日,对她来说都是幸事。

  只是,这些她要怎么说。

  无论是李晏还是颜清逸来问她当年之事,她都是含糊带过。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瞒人之事,是她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只要想到当年,如影随形的是那些日夜不分的光影中,似要将她灵魂剥离般的无尽痛楚,逼迫得她其间几欲放弃一切,只想就此长久安眠。其间,伴随了太多的眼泪,太多的愤懑,苦痛和绝望。她亦不愿再回想。

  而且,关于太子中蛊,她为其解蛊一事,因牵涉太大,并没有在朝内外公开,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

  “我------”言欢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虞子衡看她面色不佳,暗暗拉了拉颜清逸的衣袖,“清逸,你也别问东问西的了。言欢已经回来了,来日方长,还怕没有机会细说?我看言欢也累了,不如就让她休息吧。”

  颜清逸虽然不大明白,却也聪明地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问道:“言欢,你现在住在哪里?若是有事该怎么寻你?”言欢还没有答话,李晏替她答道:“她现在就住在毓王府,你们有事自可以到本王府中来。”

  颜清逸和虞子衡都是一顿。李晏却是神色自若,仿佛所说之事不过是稀松平常。此刻,他便是如此作想,他与她已经不见了五年的时光,而今还能够有幸相守,那些世俗之论凡人眼光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二人就此告辞。

  颜清逸走至门口,突然想起一事,又转身回来,“言欢,我刚想起来了,前些时日我偶然遇见了一个人,那人特别像你的一位故人。”

  言欢疑惑道:“故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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