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鼠夹岭人（4）

　　这几天，骊珠和艾瑞诺尔几乎形影不离。

　　士兵们讨论黑狗冷漠的眼睛，有人知道它是夜霊犬的混子，这增加了他的独处时间。

　　人犬之间的隔阂消失，骊珠和黑狗混熟了，再没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他捋起裤腿洗脚的时候，黑狗的嘴巴搁在爪子上看着那三道颜色黯红的线条，让他觉得自己和它之间藉此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除了做好厨子的本分工作，他还给自己添了一个活儿，在收拾蘸火的时候，把玛摩特的长鬃黄马一起收拾利落。

　　鼠夹岭准爵士的侍从都是年轻人，那个呼唤莫林“栗子耳朵”的粗壮青年叫特维尔斯基（Tversky），收拾马蹄的能耐还不如骊珠，另外两个是科勒（Koehler）和李希滕思坦（Lichtenstein）。

　　鼠夹岭是松针后人的聚居地，他们都有武士的血统。听得多了，骊珠渐渐明白了松针后人、双河后人和旸谷后人之间的细微区别，尽管他们和祖籍的原住民已经有很大不同，有些习俗却没有改变。就像瑟尔说的，如根如本的印记铭刻在他们的记忆里。

　　大家都知道他是傍巴甲人，名字叫“雷炯”，只有莫林说得上傍巴甲在哪儿。府甲高原的断层和雪峰绿屏之间的断层相距千里，没人觉得小厨子的出处有何奇怪。

　　玛摩特没再招呼过他，打过他几巴掌的骑手菲德勒（Fiedler）在餐棚里见了面偶尔也会和他点头示意，可骊珠感觉得到，他始终背负着菲德勒阴鸷的目光。

　　他每天都要爬树，像猴子一样迅捷，手掌和两个膝盖的内侧都要磨出茧子。在马厩或者厨房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会继续锻炼力量，木墩、案板、石槽，横梁、门框和吊杆都是他的器材。

　　红杉长弓不再属于他。他把扫把的长柄一端刻出凹槽，把削皮用的铁片装上去就是一把长矛。他没想过要把武器刺进哪个鼠夹岭子弟的胸膛，但三叉戟和夜霊、死士始终像一团阴影，和艾瑞诺尔的眼睛一样，看不清，看不透，他们始终没显露任何踪迹。

　　艾瑞诺尔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喝，似乎还能听见他的暗示，夜霊和死士也能听到吗？练习单臂挺身的时候他喘着粗气想，不明底细的敌人就像暗处的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窜出来咬你一口。

　　做一个普通点儿的平民孩子、一个厨子或者马夫其实挺好，再阴险狠毒的敌人也会忽视身边伺候自己的从人，一把剃刀或者一碗放进鼠药的汤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这么想来，如果床腿底下那块石头戴在脖子上，真可能会是个麻烦。

　　一切的源头是因为艾瑞克，好小子，我回头找你，你却跑去翻了我的行李，无论你是为了什么，你挺身而出，把自己站成了敌人的标靶，都是为了我。

　　只有朋友才会那么做。

　　虽然经常能够独处，他却没有把握自己是否算是赢得了鼠夹岭人的信任。

　　除了莫林，他拿不准其他青年算不算朋友。

　　朋友。

　　为了真正的朋友和兄弟，我得小心翼翼。

　　***

　　特维尔和科勒抬着一个大箱子，李希抱着一捆长长的东西，他们把东西交给了几个士兵。黑影里看不清是什么。那几个士兵朝地堡的方向移动。骊珠从屋子旁边跃出来，吓了科勒他们一大跳。

　　“你个混蛋。”特维尔抬起脚来吓唬他。

　　“那是什么？”骊珠假装闪躲着问。

　　“冰火……”科勒嘟囔。

　　特维尔打断了他，“肯定不是美酒佳肴，小子。这么晚了在这儿乱转，小心卫兵把你当成箭靶子。”

　　“鼠夹岭人不会杀我。”

　　科勒说：“骑手不是鼠夹岭人，是佣兵，他们不会在乎厨子的死活。回去睡吧，少知道点儿能睡得更香。”

　　骊珠指着高峰，“地堡不能点火，说话都不敢大声。山上的雪会和瀑布一样冲下来，这里也会被埋进去。”

　　李希滕思坦点点头，“他说的在理。得告诉头儿。”

　　特维尔伸长脖子，把脸贴在骊珠的脸上，“雷囧小子，别耍小聪明，玛摩特在这儿待过，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骊珠耸耸肩，“随你们。我个头小。”

　　“什么意思？”

　　“大树会折断，蒿草却安然无恙。雪瀑喜欢大一点儿的目标。”

　　“呸！”

　　科勒在身后抓住那条扬起来要扇厨子耳光的手臂，“特维尔，那是什么？帐篷？”

　　不，鼠夹岭的士兵住得很好，伐木场的人留下的木屋里有炉火，他们没支起一顶帐篷。

　　能在树林里移动的更不会是帐篷，能在黑影里变形的也不会是帐篷！

　　特维尔一把拔出长剑，李希吹响了别在肩头的哨子，火把亮起来，整个镇子人喊马嘶，顷刻间乱成一团。

　　骊珠朝他的小木屋跑去，艾瑞诺尔紧跟着他。

　　他在火光里看见移动的帐篷们纷纷打开，是巨大的斗篷，十几个铁甲武士带着悬胆头盔，护颊闪着青光，肩后背着投枪，手里端着半尺长的锤头。

　　他们缓缓地迈步向前，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一只莽撞的箭“叮”地从一个武士的肩甲上弹开，有人低声咒骂着把那张拿不稳的弓打掉在地。

　　玛摩特出来了，懒散和蛮不在乎都被遮掩不住的恐惧覆盖着，在菲德勒的身边高昂着头，却像个蜷缩的影子。

　　他的部下们很多没来及戴上面具，和他一样。

　　武士分开，为一匹毛皮斑斓的豹子让开路。

　　骊珠一惊，寒颤连连让他险些岔了气息，他闪在几个鼠夹岭士兵的身后，绷紧了肌肉，把那种寒冷挡在毛孔的外面。

　　他熟悉那个寒冷的味道。

　　接着，他第一次听见艾瑞诺尔的吠叫，长长地被束紧喉咙的呜呜声在寂静的松林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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