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冰原首相库武顿

　　唐城的长乐里南曲，十几座庭院楼阁夜夜笙歌，每天的午时前后这里却是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到哪个爆炭*①压低了声音在训斥着不听话的新人，见到哪个蓬头醉眼的懒散狎客从他相好的房间里出来，一双怜爱却带着哀怨的眼睛在看着他的背影。

　　绿地冰原的龙心首相雷.库武顿已经沉默了一整个漏尺，没人敢在他眼神淡漠的时候打断他的沉默。

　　离开冰宫，那里发生的事他无法分身处理，理事会也开不成了，那不足以令他焦躁不安。

　　泡在唐城东南这处精舍的靡音俚曲里，他的卫士们跟他一起憋了一天一夜，难保将来没人嚼舌头，“首相居然不在宫城接待来自各个大陆的代表，而是在唐城南曲的回雁楼里听小曲！”这也不足以让他心烦意乱。

　　库武顿眼下最想要的是一个和悬圃人单独交谈的机会。

　　刚才在暖阁初见时，悬圃人塞给了他那封信，他已经找机会浏览了一眼，事关小香巴拉的一桩旧案，与玄机方有关。

　　苦苦等来这么一个年轻的信使和一个不知所以的信息，说不上到底是失望还是盼望要更多一些，他一贯缜密的思绪被迷惑和不耐烦反复冲击，已经变得纷乱不堪，沉默是此时最好的护体。

　　那个悬圃青年安静地坐在那儿。

　　库武顿通过费尔德曼.贝瑞特得知他其实是一个悬圃人，最关键的是，他来自晶霖塔。他打着旸谷虞公子嗣的名义来到冰原，冰原首相库武顿居然会在燕宾楼相候，恐怕在座的几个人心里也会有疑惑吧。即便是执掌云顶旸谷大权的三公之一，虞公的一名使者还不足以让冰原首相在此相候。或许，他们会猜测这其中有某种微妙的秘密。比如，冰原和旸谷之间的联盟。

　　这可是松针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三个大陆一直保持着平衡，一旦打破，就说明某种危机要临近了。

　　撒克逊人和法兰克人在轻声讨论他们名俱的来源，Seax是刀，Franca是标枪，可这两个灌满油脂的胖子和古松针大陆的血缘已经看不出任何关联，一个冰原封爵家族的松针后人和一个松针亲王的世子为了讨一个青楼贾的欢心在这里一唱一和，真是滑稽好笑！

　　“雅侯”裴简之正倚着拐杖，两根手指夹着一把象牙梳子在整理自己的长髯，手心里还攥着一个未完工的酒胡子*②，号称唐城最好的美髯掩不住那副自得的微笑。

　　“雅侯”？谁给你一个旸谷后人封的这个爵位？

　　库武顿站起身，那两只鸟舌不再聒噪，琉璃顶下霎时安静下来。

　　他走上阁楼高台眺望着冰宫的青石，和裴简之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这个阁子四面围栏隔板都是琉璃，午后的光线很好，琉璃的反光让这个阁子里充满了色彩。站在这可与宫城比肩的琉璃通天阁，仿佛是站在这座卫城之上的云端，宫城青黑色楼阁里闪烁的冰晶和十里冰阶上隐约的棘刺和火纹根本入不了此处主人的眼。

　　“您难得来一趟，首相阁下，容我说句闲话。按我的族人世俗的眼光，那儿早该置换成黄瓦红墙了。可惜的是前几任王上没有什么才情，到您这个时代，茹妮思（Ruines）皇后更加崇尚简朴，也许最好的修缮时机是疯子皇上在位的那个时候，可那是个只知道和女人一起喝药酒的疯子。”

　　美髯雅侯的声音软绵绵的，“您可能会觉得奇怪，这只手杖还没亲吻过冰宫的星尘呢。看那片青蒙蒙的冷色调，我就担心我受不了那里面的酷寒。唉，长安虽旧，莺燕常新，这天下如果还有一个地方值得我离开这儿，只有云顶旸谷的春明阁了。”

　　库武顿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心里不怒反笑。

　　一个青楼贾，瘸子，称什么“雅侯”，还敢妄论皇家，尽管说的不是当下，可大嘴兜风，小心那颗长毛脑袋！你那点儿勾当是摆在明面上的，唐城人还离不开这里的走私通道，连冰宫也需要来自云顶旸谷的香料和食品。这一纪，冰原的人口一直在增长，这是个鼓舞人心的变化，但需求资源的数量和品质也在上升，这块大陆已经不能自给自足。

　　旸谷后人，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贩子吧！其他的蝇营狗苟别突破红线，犯在我手上，茹妮思也保不了你！

　　裴简之吃了个闭门羹，拉着拐杖，从那个方寸间里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挪到下边的座位里，剩下库武顿一个人站在高处。

　　他回过身，宽阔的肩膀和翘曲的肩甲背着阳光，投在厅里的影子斑斓古怪。

　　“从莺燕常新这个角度来看，春明阁给裴侯这里提鞋也不配。”谢弗.肯托（Scheff.Kento）阿谀的语气比裴简之的脂粉气还要腻，“这‘雅侯’的名号，唐城人可不是随便叫的，想来想去也只有用在您的身上才算适合。”

　　“大总管过誉了。”裴简之哈哈一笑。“春明阁的姑娘里不乏大家闺秀，不像这座回雁楼里都是些刁钻古怪的奇女子，没法比，没法比啊。”

　　“裴侯的姑娘们可不是那个玉笼子里养的金丝雀儿，她们不仅有飞天穿云的本事，还能伤人的心哪。”

　　“哦？好好，大总管说的有意思。来来，咱们喝茶。”

　　裴简之把酒胡子放入怀中，腾出手端起了茶壶，给悬圃人和库武顿的空座也斟满了茶，朝楼下喊：“卜声儿，去看看檀屏做好了没有。”

　　阁下的人应声而去。

　　裴简之瞥了一眼，对谢弗说：“大总管，你和我净说这些坊里的闲话，可别让大人和外客见笑。”

　　谢弗扯了扯旁座的恐缩症患者柯若思.斯滕伯格（Koros.Sternberg）。

　　松针质子被酒色浸透的鱼泡眼忽闪两下，撇了撇嘴，换上一副笑模样说：“裴侯手眼通天，首相这么安排，恐怕也是为了让虞公子和裴侯亲近亲近。”扭头看着库武顿，接着说：“不单是茹妮思皇后青眼有加，这次储君指名回雁楼，连首相也特意过问，不用说那是重视得很。他京兆尹府没什么能工巧匠，少不了裴侯费心，可别办砸了差事。”

　　*①爆炭“爆炭”形容脾气火爆，是假母的俗称，“假母”是市井伎的经营者。

　　②酒胡子一种在宴饮时使用的小木偶，像不倒翁，行酒时旋转，停下来手指的宾客要饮酒。在中国的隋唐时期，它一般被雕刻为胡人形象，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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