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绝尘下（二）

　　介尘打着伞衣诀飘飘，带着一股风冲向卫绝，利剑从袖中唤出，直逼眼前傲岸的背影。

　　卫绝早有察觉，在风逼近之时，迅速伸出手指将剑夹在指间。介尘见势将剑抽回，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地面。

　　剑仍是直指着卫绝，卫绝转过身来，淡漠道：“那你是漏网之鱼了？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为封介府和封间镇报仇雪恨，我没有杀你，是因为你还值得我利用，而不是让你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可以与杀手过招。”

　　“那又如何？即使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会拼死一试。”

　　“所以，这些人都是你杀死的。”

　　“呵。”介尘睫毛颤了颤，轻声冷笑。剑被收回袖中，她双目寒星地看着卫绝。

　　“你认为是我毁了这封间镇。”卫绝挑起一边眉，眉心紧皱。

　　“寻常之人是不可能进入到这个镇子的，更不可能一夜之间让这里变得面目全非。只有白城养的杀手才会屠城灭门，毫发无损，也只有你们才会毫无顾忌封介死士。”介尘淡淡地言道，一改方才的戾气，平静地如同局外之人。“你与冷予双手沾满了血腥，即使你从来不过问白城杀人的理由，你也该知道封间镇向来属于外城。白城想要的不就是传说中的千祭灵吗？为了这个东西不惜血洗封间镇！”

　　卫绝望着异于平常的介尘，隐约觉察到了一丝不妙，空气中又飘来了一些新的味道。

　　介尘慢慢地向后挪了几步，四周的味道又浓烈了些，卫绝分辨得出来了，这味道便是适才祠堂周围极其淡薄的，只出现了片刻的。

　　这次没有槐树的气息了。

　　这是……

　　卫绝忽然眉头一紧，警觉起来。

　　是荼靡……还有彼岸花。

　　随着气味的增强，坟茔周遭大片的无根花凭空升起，香味弥漫在整片坟场之上。介尘闭上眼睛那一刻，所有的花瓣各自脱落，形成一圈强大的花围，将其二人团团围住。

　　花香一旦侵入身体，便会扰乱心智，阴气附体。卫绝封住经脉，左右斜视着花瓣，全心提防。

　　介尘哪里是害怕，那一身红与这府邸都是为了招邪。

　　诀尘剑自动出鞘，周身发着寒光，剑气凛然，与荼靡不断周旋。

　　介尘退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倒叫人看不清了。

　　那一天，那一个夜晚，封间镇被毁灭的时候，旁人又怎会知。

　　那一天，对介尘来说，是全身血骨被钻噬的麻痛感。

　　卫绝，你知道吗，如果没有这些灵树护着，我应该也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向来没有出过镇子的介尘，难得心血来潮私自跑出去一次，可当她满心欢喜回来之时，却发现镇子入口处没有任何把守，整条街安静地不像样子。她往前走，看到的不是往昔热闹，而是血流成河，尸体遍地。老者妇孺皆横尸街头，死状凄惨。还有襁褓中的婴儿，他们那么小，却也死在了剑下。

　　远处的大火像发了疯一样燃烧着这些尸体，从另一个尽头蔓延过来。那些人做错了什么，他们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可最后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

　　生长在封介府外的百年灵树无风自动，树叶不断地摇晃着，生出阴凉肃杀地声音，仿佛因侵蚀受到了惊吓。介尘就站在门口，看着整座府在大火中被吞噬，梁木落在火里噼里啪啦地溅出火星，那燃烧的声音就像是在吞噬肉骨。

　　可比起府里活生生的人被烧死所发出的恐怖叫喊，介尘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黑暗是什么样子，像掉落在万丈深渊生死无控。他们拼命地呼救，拼命地挣扎，可是人人自危的封介府，谁又能救得了他们。

　　他们就那样在介尘面前，活活的被烧成了焦尸。

　　介尘差一点就冲进了大火里。

　　是灵树和灵花将介尘带到了安全的地方，那是她的房间，房间外都是灵槐与梧桐。它们拼尽全力地保护她，熊熊大火在房门外张牙舞爪，却始终未曾伤害到她。可是有什么用，整座府只有介尘一个人活了下来。封介傲还有介尘的阿娘和哥哥们，全部死无全尸。他们在介尘的面前一点一点被吞噬，声嘶力竭地反抗，却徒劳无功。那火里加了盐巴与引灵岩，岂是轻易可以扑灭，遇水也只会越烧越旺。她就那样看着，大火中的面目全非，弄疼了她的眼睛，也弄丢了她活下去的欲望。

　　封介府最厉害的死士也死在了大火里，封介傲，介尘的爹爹，这封间镇世代相传的关键人物，竟也殁在了这个晚上。

　　这场大火燃烧了一夜，燃尽了封间镇的一切。

　　唯一留下来的是破壁残垣、及稀稀落落死里逃生的镇民，他们只剩下了惶恐和麻木，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们知道封间镇再也不是原来的封间镇了。

　　封介府也只剩下介尘和那间被灵力护着的房间了。

　　卫绝，你知道吗？我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从那一刻变成了没有灵魂的傀儡，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原来，杀人是如此的上瘾。

　　因为杀者皆无心。

　　我知道。

　　一个清冷地声音轻轻传来。

　　介尘明显愣了一下，怔怔地望着卫绝。

　　卫绝在诀尘发出的寒光中闭目不动，周身是凛冽的蓝光，将招邪花瓣抵抗在外，花瓣形成一股气流，散发着微白的光。介尘的眸子里明明灭灭，花瓣也时强时弱，它与诀尘始终平衡无伤。

　　可是卫绝，怎么会听到介尘心中的话呢。

　　募地，介尘的眼睛积聚寒光，周身忽然散着皎洁清冷的灵光，那光仿佛是从身体内穿透而出，一条条地向外张扬，并整齐用力地冲向卫绝。

　　他是杀手，是绝字级的杀手。

　　他只会杀人。

　　他从来不会有恻隐之心。

　　千钧一发之际，那些灵光随着花瓣迅速向卫绝袭击，卫绝猛然睁开双眼，长眸中布满了凌厉寒意，只一瞬，灵活地从寒光中抽身，似风一般移向介尘，以为要遭此毒手的介尘，却在片刻后稳稳地落在了地面。

　　眼前的一幕让介尘出乎意料，勾人的双眸清波流转，怔怔地凝神。要杀她的不是卫绝，而是冷予。

　　冷予的掌心眼看着就要击向介尘的后背，疾风之声传入卫绝耳中，刹那间卫绝便冲破邪灵将介尘救下。与冷予掌心相碰，力量无穷。冷予见势不对，眉头一皱，收回了攻击。

　　二人站在坟地之上，四目相对，瞳中一个燃着烈火，一个含着冰霜。

　　“卫绝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冷予负手而立，满目星火。

　　另一双眸子却上扬着迸发出无比幽深地寒光，卫绝冷冷道：“我也正想请教一下，冷予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出现在这里，怎么会知道原来卫绝大人这么喜欢擅作主张啊。”冷予接过话道。

　　“擅作主张？白城既然派我来取千祭灵，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将此物带回便可，至于如何拿到，难道还要过问不成。”

　　“呵。”冷予讥讽道：“卫绝大人真是好魄力，如此不可一世，难怪世子也得敬畏三分。不过你可别忘了，你的三日期限如今可是与你身边这位红衣姑娘牵连着，你阻止我，是怕我抢夺了你的功劳，还是你想放虎归山。”

　　“你怎么就能保证千祭灵与她有关呢，既是如此，又怎么会劳驾冷予大人。莫不是世子也派了你来助我一臂之力，是觉得我一个人完成不了么。”卫绝眼神突变犀利，畏寒无比地盯着冷予。

　　冷予不接这话，也移闪了此目光，淡定道：“此女子是封介府的人，又对封间镇如此了解，引得出阴花，受的住阴气。故意穿朱衣，打血伞，你早就知道她是招邪。一个可以控制灵树和邪花的人，怎么可能与千祭灵没有关系。卫绝大人莫非是早就认识这个女子，所以才在血洗封间镇之时，故意放走了她。”冷予说这话时，故意在介尘的身上瞧了一眼，介尘眸子里的光突然变得晶莹剔透。冷予满足地继续道：“如今你又从我手里救下她，看来是早有预谋，想私吞了千祭灵吧。”

　　卫绝失言不语，眼神一直不离冷予。

　　“但我觉得她未必会领你的情吧，你屠她满门又毁了这个镇子，她怎么可能还会感谢你。所以我真是搞不懂，你在等什么？”

　　“那你杀了她，就能得到千祭灵吗？她从大火中逃脱，也不是多困难的一件事。”

　　“那可是岩火！怎么可能轻易逃出，如果不是你故意放走她，她一个普通人如何活下来。”冷予直勾勾看着卫绝，语气明显多了一丝不耐烦。

　　作为杀手，磨磨唧唧实在不是他们的作风。

　　默言片刻，卫绝道：“藏有千祭灵的地方或人，都会有特殊异灵，但这个东西硬取的话便会失去它的灵力。你说的没错，那场大火里唯有她的房间不会被火侵蚀，哪怕是祠堂都烧得片甲不留，她却是唯一的活口，但我不杀她不代表我需要留着她我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拿到最好的千祭灵，既然我可以杀了其他人，你又担心……”

　　哧。

　　卫绝的身子突然一颤。

　　眼中霜雪错觉一般散开了些。

　　宽大的肩膀微微侧了侧，介尘面无表情，将插进卫绝背上的剑不留迟疑地拔了出来。锃亮的剑刃上染上一层血红，一滴一滴滑到剑头。目睹这一瞬的冷予怔怔地看得震惊，眉眼上扬，不可置信。

　　卫绝缓缓地转过身来，诀尘立在地面，支撑着略有些虚弱的身躯。

　　介尘的嘴巴微微颤动，身子也跟着轻微发抖。可始终未说一字。

　　剑刺过来的那一刻，极度敏锐地绝字杀手是早就感受到的，但卫绝犹豫了，那剑便在他头脑混乱中穿透了腹部。

　　“哼。”冷予不禁冷笑一声。

　　“你不是想知道封间镇被屠的原因吗？”卫绝盯着介尘，“因为血腥可以引来千祭灵，可以增强它的力量。而那些被屠之人，是因为他们不该不自量力阻拦，也是他们命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打了照面。至于你，是命不该绝。”字里行间没有半分人情味，伤口还在明目张胆的流血，卫绝一字一句仍是强硬无比。

　　冷予见势也顾不得私人恩怨，上前为其封住穴道止血，毕竟卫绝是白城的人，死不了也不能死。

　　介尘一直死死地盯着卫绝，良久，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在坟茔四周响起，那些墓碑也在这一息齐齐落在地上。

　　“为什么！”那张冷艳的脸上终有一丝表情，介尘冷笑着向卫绝走了两步，低声道：“你想要千祭灵我给你，你想要用血祭它，可以用我的，你为什么非要赔上几百条人命？你能体会到亲眼看着他们被烧死的感觉吗？就因为千祭灵，你们得到它是不是还要继续杀人，你是杀手，就一定要杀死所有人吗？不管是好人坏人，老少妇孺。你想要，好，我给你。”

　　伞与剑丢在一旁，介尘双手握拳，红色的虚光萦绕在她的身侧，邪花又开始积聚一团，那股熟悉的味道又来了。卫绝知道她想做什么，他与冷予正准备出手，眼前的红光忽然消散，朱红身影向前一倾跌落在地面。

　　血腥味扑鼻而来，介尘的嘴角渗出血迹，卫绝与冷予同时抬眸望向身后的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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