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迷走餐厅

　　最后塞菲还是决定一会儿先去贾尔斯的住所拜访，于是选择了学院区与黑礁街区相邻处开的一家小餐馆。

　　浅色基调，装修朴素，落地窗光线良好，照得里面的木制桌椅都有几分暖色。

　　干净，安静，没什么人。

　　重点在于塞菲认识店长，熟客，所以能够赊账。这倒不是塞菲习惯这么做，不过他过去经常几天不回家，赖在学院的资料馆里，偶尔做过了头，总是会遇上窘迫的时候。

　　他也是有赊有还，前后不会过三天，所以久而久之反而落得个信用良好的名声被店长记住了。

　　犯下错误而勤恳改正的，往往比模范先生要来得让人印象深刻——这句话来自监督者于脑海的戏言。

　　这次，塞菲本来确实是打算赊账的。

　　“塞菲？你怎么这个样子了？”中年男性看着青年，露出诧异的神情。

　　他便是这家“迷走”餐厅的店长，体格偏瘦，留着小胡子和打理精神的三七短发，此时白衣外系着米色围裙，让人看上去既亲切又可疑。

　　为了遮住左臂上所谓的蛹，此前他靠着缪的帮助单臂穿袖，系上了大衣上的扣子，此时左臂部分乍看上去空空荡荡。加上蓝庭之后没有做过仔细清理，只不过洗了手脸，发如杂草，更显狼狈。

　　之前坎贝尔夫人这都不介意，真是个好人。

　　“发生了点事。”塞菲冲面前这另一个好人郝然一笑，“老规矩。”

　　“你运气好，这次就不用了。”

　　“发生什么了？”塞菲有些好奇，店长往常并不会为人情免去规矩。

　　“有几个黑礁区来的，占着艾琳娜她们记性差想赖单，刚刚被带走了。那几个帮忙的年轻人还没吃饭，我想着就请他们一顿，你就当顺便吧。”

　　“嗯？也是学院的人？”塞菲脑海里首先掠过的，是几个互助会的成员。温博卡特的制度下，大多数人都跟着导师忙自己的事，又或者去外面做调查赚取积分，主要还是以怕麻烦的为主。

　　店长摇了摇头。

　　“好像是叫什么代理者协会的……一会你也谢谢人家。”

　　塞菲翻了个白眼：“我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啊，你都没请过我。”

　　店长不买账：“你都叫家长来的，来了更麻烦！”

　　说完他摆了摆手，离开了柜台。

　　而塞菲拿了菜单回到窗边的位子上，一边念着那个名字。

　　代理者……

　　没有听说过，大概是不知什么时候成立的民间组织吧。

　　在这片区域还挺多的，年轻人一时兴起结成的组织，然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因为热情消退、理念差异而形同陌路自然解散。

　　形式性地在菜单上随便选定一个套餐后，塞菲抬起右手：“艾琳娜女士——”

　　……

　　等待期间，塞菲与岚女士确认着黑之书扉页上的条件。

　　他直到现在才算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片刻休息，得以讨论这件事。

　　扉页上的四项条件，其中之一的毁灭灵魂，这一项被确认完成后，与其相关的文字便已经从黑之书上消散。

　　消灭过去的灵魂，这虽然是取巧之举，但黑之书似乎没有做出这种判断。

　　“我现在为什么还能存在。”晴朗的午后阳光，塞菲眯起眼自言自语，姑且也顾及到场合问题，声音也算轻声呢喃。

　　但塞菲并非是想要进行一场哲学思辨，他只是要知道这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其实这与将你的记忆模糊乃至消除的处理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前者是为了让你能够在法则之下进行干涉，而扉页上的内容，则是为了将你所做的干涉化作真实，留在这世界上。」

　　他不会责问岚女士似是而非的回答，契约既然生效，那么她可以隐瞒，却不可以说谎。而隐瞒，也是黑之书的必然要求。

　　而监督者也继续说明。

　　「至于你现在还能存在，那便是黑之书的契约随条件解放而进一步实现的证明。」

　　但另一项——“燃烧未来”，却没能因为自己舍弃十年后的自己，而被判定完成。

　　「我能确定的是，不仅仅只是未来的力量。」

　　要以点燃权能来完成这个条件？那么需要点燃的是什么未来。而另一方面，命运根源的复苏，这一点并不在监督者岚女士的预料之内。它作为原本未来的一部分，又是不是会对这项条件的完成造成什么不可避免的影响？

　　但要对此进行测试，塞菲决定最好放在解决眼前的梦境之后。

　　因为不论是对自身进行点燃，还是在根源上做手脚，可能造成的结果都难以掌控。

　　“小阿尔特留斯？你点的餐。”

　　他从脑海中的讨论思考中被唤醒，而摆到面前，理所当然并非刚刚点的套餐。

　　令塞菲高兴的是，这份肉酱面配着一份玉米浓汤，很适合已经空腹多时的他入口。

　　“谢谢，艾琳娜女士。”他笑着点点头，“不过其实您叫我塞菲就好，我还有一名兄长呢。”

　　“好好好，小小阿尔特留斯~”

　　于是塞菲作罢。

　　「怎么回事，你知道自己的点的餐不会被送上来？」

　　倒是还要对岚女士解释一下这个餐厅……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却是一个体格健硕身着皮甲的人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不知什么时候这人就坐到了塞菲前面一张桌子上。

　　年轻男性，穿着缺乏没品位，作为装备大概也不会超过几枚银兰。塞菲一眼就觉得他大概是刚来斯卡雷特的开拓者，毕竟有在黑礁街待过一阵，行事自然就不会这么冲动，也不会把那不知道是别人还是自己划出来的小伤疤，刻意露在肩膀上充当勋章显摆了。

　　“你们这店怎么回事！我点了什么你就给我上这个？还给我装不明白！”

　　问题倒是非常明白……

　　塞菲稍微直起身看了一眼……那大概是一个切开的番茄，里面涂了奶油，夹上肉饼和生菜……奶油番茄堡？谁点的？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摆在桌角的记录条。

　　“啊，我点的。”塞菲一阵牙酸，不是，这玩意不是上季度就被淘汰出去了吗？怎么还在这上面的？

　　不论如何，塞菲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

　　“那个……”他叩了叩桌面，“这位先生，以防万一，我先问一下您知道这是家什么店吗？”

　　那人皱了皱眉。

　　“什么店又怎么样，有钱我还不是客人吗？”

　　话是这么说……

　　“这家店就是这样，大家可能会吃到别人点的餐，也算是一种……惊喜？”更确切地说，这家店就是以会上错菜为前提而创建的。

　　毕竟眼下在那位青年面前显得惶恐不安的服务员，包括艾琳娜女士在内，都是六十向上，已经记不清事的老人。

　　餐厅的名字，所谓“迷走”，是一种特殊魇兽迷走鸟的名字。这是少有的无害魇兽，红渊对它们的影响仅仅体现在方向认识能力上。

　　这里与其说是为了盈利而开的餐饮店，其实更像是为了老人——尤其是五年前斯卡雷特外围事件失去亲人，身无所依的老人们创建的活动场所。

　　而为了迎合这一前提，基本上菜品售价相差不会超过5黑贝，如果有特别忌口，也是可以申请更换的。

　　塞菲也不方便直接说清——总不能在这里说为了照顾老人请你理解一下。

　　要不我跟你换换……？

　　“啊！塞菲大哥！”

　　塞菲正要将提议说出口，却不想有个稚嫩的孩童声音突然出现，还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而他扭头的瞬间，一块碟子从鼻梁前掠过，在墙壁上摔得粉碎——在那里，刚刚走开的艾琳娜女士为了躲避这投掷物，一个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

　　“病恹恹的拿我寻开心？你又是哪位？”

　　嘶。

　　这可真是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塞菲对于这件事——或者说，外来开拓者影响斯卡雷特居民生活这类事，抱有一种来自家族的责任感。

　　临渊协定，黑礁街区，对开拓者的支援一直以来都以自己的父亲——也就是红渊爵为主导。像这样的事件，是在方针下必然发生的矛盾冲突。

　　塞菲对于倾斜资源以开拓红渊这件事持赞成态度。所以，也就更不能忍受这种问题发生。

　　那么，他是哪位？这个问题尖锐在于，他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也不是有立场的执法者……要不就直接动手揍上一顿，通融通融禁闭室一天也就出来了？

　　「我一直都不太推崇你的行动模式。」

　　塞菲自己也不推崇，但与坐视不动两相比较，答案便显而易见。就算说要解决根本问题，那也不意味着对个别事例置之不理。

　　塞菲有些可惜地看了眼肉酱面，喝下一口汤就打算站起身来。

　　紧张的时候，任何行为都有可能成为引发冲突的导火索。但在店长往这边赶的时候，发生了一连串不仅是他，就连塞菲也颇感愕然的事。

　　实际上那名青年在塞菲喝汤时就按捺不住性子，一下就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但动作太快，就容易意外。

　　第一下是膝盖和桌腿，第二下是手背和桌角，第三下是脚尖和椅子，第四下……不，他在第三次就因为身体失衡前扑倒地，就趴在才站好站直的塞菲面前了。

　　不过虽然看上去实力不济，但青年作为开拓者还不至于因为这点挫折而倒地不起，他一边发着抖，一边要扶着身边的——也就是塞菲的桌子站起来。

　　“啊……”

　　这个位子虽然光线良好，但是没被人占是有理由的，只要是熟客基本都知道，这张桌子一边的固定并不牢靠……

　　掀起桌板时，景象迷人。

　　红的黄的白的，流动的粘稠液体与不明固体，颤巍巍的面条，还有与灰尘汗液混杂在一起显得不再那么美好的气味。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就有些悲惨了。

　　塞菲消了气，打算伸出手拉起对方。青年眼中露出难明的神色，也伸出手来。

　　但众所周知，和平与友谊的道路总是充满坎坷与意外。

　　看到对方手上脏兮兮的玉米浓汤还粘着些肉酱的模样，塞菲一个犹豫，撤回了手。

　　好事多磨呀。

　　塞菲皱了皱眉，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而为了不让对方失了更多体面，又一个顺手把桌板盖了回去。

　　塞菲并不觉得对方是运气不好，如果这只是运气也太过滑稽了。但略一思索，却也没发现有什么过程或者地方被动了手脚。

　　接着塞菲抬眼，正好看到几个披着温博卡特斗篷的年轻人向这边走来，撞到他的视线后踌躇着停下了脚步。

　　“塞菲？”

　　被叫到的塞菲第一反应是自己该不该认识这几个人，但晃过神来后，还是礼貌性地扯出一个微笑。

　　因为太过刻意，领头的那名额头饱满发际线偏上的男修士看起来有些不适。

　　“库克。”他简短介绍自己，“在外面参与争端的话会被扣除积分的，即便是你也注意一点吧？”

　　“你们的任务不是失败了吗，怎么你还在这里？”库克的身后，另一名修士出声问道。

　　如果他们知道实情，想必不会用这种问题来进行挑衅。也就是说，那个晚上的具体情况已经被限制外流，至少这种路人是无从得知了。

　　塞菲静默不语，从他们的言语中获取信息后，也不打算多做纠缠，就要去问问艾琳娜女士有没出什么问题，顺便和店长交代一下。

　　但显然，年轻人最容易因为无视而心生怒意。

　　“你知道法娜被导师责罚了吗？”

　　塞菲停下脚步。

　　“责罚？杰拉德导师？”塞菲有些不信，他们的导师虽然体格高大，看似凶恶，但性情一向温和，也不会为这种没法避免的问题而责怪甚至罚问学生。

　　“你们导师有事出去了，是戴维德导师。”库克成功吸引了塞菲注意力，露出不知是自满还是大义凛然的微妙神情，“卡特、法娜和格雷尔他们的实力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上出岔子，你就没反省过自己吗？”

　　“你总不能以后总拖他们的后腿吧？”

　　但库克的慷慨之词还没说完，就有人抓住了塞菲的衣角。

　　“塞菲大哥！”

　　低头，却是那天晚上修拉身边的其中一名哈梅尔村民，小男孩沃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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