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春闱（五）

秦阁老深知这一道理，所以，在皇后娘娘出口撵人的前一刻，他不顾年纪老迈，“砰”得一声跪倒在坤宁宫中的地上，伏地疾呼道：“陛下，老臣有要事启奏啊！”

        这一声疾呼凄厉中透着忠肝义胆的殷望，且秦阁老一把年纪的人，又位高权重，竟全然不顾形象，坤宁宫上下顿时惊得瞠目结舌，就连内殿里头的太医也被秦阁老这一声疾呼打动了。

        这是有多么大的胆量，才敢在坤宁宫中喧哗啊？

        垂着幔帐的檀木大床上，终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道：“谁在外头？是……秦爱卿？”

        皇帝挣扎着坐起身，一旁的总管太监夏春喜忙将一个明黄绣牡丹的大迎枕塞在皇帝身后，刚想做答，就见满脸怒容的皇后娘娘已经疾步走了进来，跪在床前道：“陛下，秦岳惊扰圣驾，御前失仪，还对臣妾不敬，请陛下为臣妾做主，降罪于他！”

        皇帝年逾四十，平日里为朝政烦心，身体也不甚康健，一场风寒竟叫他高热不退，昏睡了两天两夜，方才被秦阁老一声疾呼从梦中唤醒过来，皇帝脑子还有些混沌，听了皇后的话，他却有些清醒了，道：“秦爱卿最是知礼，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哦，朕想起来了，秦爱卿是今年的会试主考官，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会试考完了？”

        皇后娘娘还在底下跪着，自然不能回话，皇帝这话也不是问她的，而是对着一旁的夏春喜，夏春喜忙道：“还不曾，今天是举子入场，明日才会正式开考。”

        皇帝“哦”了一声，奇道：“那秦爱卿怎不在贡院之中，反而进宫来了？”

        皇帝因是病中所以反应慢，但他并不糊涂，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顿时脸色一变，道：“快宣……宣秦爱卿进来。”

        皇后娘娘闻言抬起头，不甘地道：“陛下……”

        皇帝却摆了摆手，颇有些厌烦皇后胡搅蛮缠，但他惯常是哄着皇后的，便道：“皇后快起来吧，秦爱卿定是有要事，要不然他那个老狐狸，再不肯越雷池一步的。皇后就在这里坐着，且听他说上一说，可好？”

        皇帝发了话，皇后怎敢说不好？她不甘不愿地站起身，只得道：“臣妾遵旨。”

        其实皇帝并没有下旨的意思，但是皇后非要这么说来表达心中的怨气，皇帝也没办法，只得随了她。毕竟会试乃国家大事，如今满武朝的读书人都在看着，可不能出了事。

        听见了传唤的声音，秦岳擦了擦额头的汗，准备爬起身来同小内监进内殿，可不知是方才太过心急如焚，还是上了年纪，秦阁老一下子竟没爬起来，还差点栽在地上，幸亏旁边的小内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免了在坤宁宫内丢丑。

        进了内殿，只见皇帝面色苍白，倒还有些精神，秦阁老松了一口气，忙将藏在袖中的那一张薄薄的试题奉给了皇帝，然后什么也没说，先跪在地上，只道：“老臣有罪！”

        皇帝从夏春喜的手中接过那一张试题，只见正是今春会试的题目，他昏迷前刚看过，顿时奇道：“秦爱卿何罪之有，这试题又怎么了？”

        秦阁老伏在地上，声音干涩而艰难：“回陛下，这是……外头的学子花八百两买到的试题。老臣死罪！”

        “什么？！”望着跪伏在地上的老臣子，皇帝简直不敢置信，执着纸张的手猛烈地抖了起来：“这……这，秦爱卿，你是说，会试题目泄露了？”

        秦岳抬头，额上已经见了血痕，他什么也不分辨，只是再次磕下去，道：“回禀陛下，正是！老臣死罪！”

        “呼哧呼哧……”皇帝气得顿时连气都喘不匀了，一旁的太医又是一阵心惊胆战，一方面为着自己听到了这样的大事而怕被灭口，另一方面，皇帝可千万别被气出个好歹来啊！

        “秦爱卿，何人泄露考题，你可察知？”皇帝虽然气急，却也知道这事不大可能是秦岳干的，毕竟秦岳贵为阁臣，又是今次的会试主考官，泄露试题与他百害而无一利，只是，秦岳总理春闱事，却出了这样的变故，失察之罪是必不能免的了。

        但眼下考生已经入场，如果此事不能妥善处理，只怕朝廷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速召冯首辅、乔次辅、李阁老同申阁老来乾清宫觐见。”皇帝稍一思量，头部便隐隐作痛，但他也顾不得了，强撑着身子要起来。

        一旁的皇后娘娘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劝道：“陛下，龙体要紧。”

        皇帝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说，夏春喜见状，忙上前给皇帝穿戴整齐，皇帝这才看向仍旧跪伏在地的秦阁老，道：“罢了，秦爱卿先起来，随朕一同往乾清宫议事。”

        秦阁老只觉得漫长的一万年之后，才听到皇帝的这句话，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重回了人间。

        皇帝还信任他，还愿意听他说话，也就是说，不用下狱了。

        秦阁老费力地爬起身，连忙跟在皇帝身后，向坤宁宫外头走去。

        于是也就没有看到皇后娘娘盯着他时那冷漠的目光。

        春闱舞弊是有损朝廷威严的大案子，罪责自然是要追究的，但更重要的是，如今举子们都已入了场，怎么解决这个事情，才是如今的重中之重。

        几位阁臣一商量，便定了解决办法。

        换题！

        皇帝也是这样想的，现在谁买了这份试题不要紧，要紧的是朝廷和皇家的颜面，所以阁臣们定了这个办法，他完全没异议，很快这道政令就下发了。

        与此同时，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涌进贡院，将贡院所有人等看的死死的，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这也是冯首辅和乔次辅的提议。

        如今考生已经入场，明天就要正式开考，考题必然是要换的，但是这考题誊抄、考场秩序维护等杂务都需要人力，如果现在就大肆抓人，那必将造成考场混乱，等到明晨，几千份试卷准备不出来，也是要出大乱子的。

        所以，先稳定大局，等考完了，再行审讯不迟。

        为了赶时间，本来由二十位考官一个月内共同拟定的题目，五位阁臣硬是在三个时辰内全部重新定完，然后皇帝火速审批通过，再已最快的速度交由书吏连夜誊抄，紧赶慢赶，与第二日鸡鸣之前，总算重新备好了三千七百八十一份考卷。

        同时主考官改为首辅冯阁老，秦阁老退居副主考之位，而其余十八位同考官，则改为临时抽调的其余官员担任。

        而原来的副主考钱东文连同十八位同考官，却被一并捉拿下了大狱，成了这次春闱舞弊案的第一批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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