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

去到婚礼现场之前，她曾设想过无数和他相逢的场景，他穿过热闹的人群，执着他心爱的妻子的手，举起盛满酒的高脚杯来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露出他那标志性的梨涡，说道：“这一杯，庆祝我们久别重逢。”

        她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望着他和他美丽的妻，带着一脸千帆过尽的微笑与他碰杯。她曾看过的书里有这样一句话恰好能够形容她的心情——“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可事实上，她错过了郑嘉一的婚礼。

        她们计算好了过去的距离，早早地起床换好了衣服化好了妆，可叶蔚刚一出门就在大马路上蹭到了旁边的一辆蓝色minicooper，刮了一道不浅的痕迹。

        一个年轻的姑娘怒气冲冲地从车里下来：“怎么回事？侬到底会不会开车啊？”

        谢沐瑶和叶蔚面面相觑，意识到摊上事儿了。叶蔚赶紧下车向车主赔礼道歉，谢沐瑶也下了车，在旁边帮忙搭腔。

        “不好意思啊小姐，我现在马上打电话给保险公司过来处理，您稍等一下，具体需要多少修理费我会赔偿的。您先别生气。”叶蔚在旁边一个劲儿的道歉。

        那姑娘先是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接着或许是觉得叶蔚的态度比较诚恳，赶紧调整了语气，“算了算了，我现在要赶着去机场接人，实在没有时间处理这些琐事，回头我再自己联系保险公司吧。”

        “那不行，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要赔偿的，您如果赶时间的话可以跟我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到时候把账单发给我。”叶蔚义正言辞地说道。

        “那好吧。”她回到车上，拿了一张名片递给叶蔚，“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叶蔚赶紧照着名片拨了通电话过去，“这是我的电话，咱们稍后联系。”

        谢沐瑶粗略看了一下那张名片上的名字：夏妙妍。

        “好的，对了，我叫叶蔚。”叶蔚补充道。

        夏妙妍礼貌性地笑了笑，转身上了车。蓝色的minicooper重新启动，瞬间消失在拥挤的马路上。

        “她戴的是欧米茄最新款的腕表，价值二十多万呢。”叶蔚边开车边说道，“又是个有钱的主，她才不会在意我赔她的那点儿修理费呢。”

        “那人家刚刚都说了不要你赔，你干嘛还要一个劲儿的揽在身上？”

        “因为她开的是mini，扣了保险我也赔得起。还能借机认识她，何乐而不为？这不名片已经被我拿到了嘛。”她笑得花枝招展。

        谢沐瑶默默无语。她实在不是一个懂得社交的人。

        原以为接下来会一路顺风，没想到走三环高速的时候遇上了堵车。一路上磕磕绊绊，车子抵达酒店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谢沐瑶下了车，看到客人陆陆续续从酒店大门出来。

        酒店门口摆放着郑嘉一和齐祎的婚纱照，很大的一幅，纯白的婚纱，迷人的笑脸，齐祎还是那么美。郑嘉一比之前更瘦了，五官轮廓十分分明。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璧人。

        她低声说了一句：“新婚快乐。”虽然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还是，错过了。她明白，很多东西，过了就是过了，强求不来的，就只能放它自由。

        正准备打开车门离开时，叶蔚叫住了她，“沐瑶，等一下！”

        “你看。”

        谢沐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郑嘉一正站在他们前面的那辆车旁，将他美丽的新娘抱进了车内。

        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纯白色的衬衣上系着红色格纹的领结，头发梳得高高的，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硬朗的轮廓。这样的郑嘉一，谢沐瑶从来没有见过。她呆呆的看着他，他默契般地回过头，正与她的目光撞到了一起。然后他弯下身子，似乎是和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继而款款向她走来。

        “好久不见，谢沐瑶。我差点没认出你来，又变漂亮了。”

        “新婚快乐啊，不好意思，我还是迟到了。”

        他微微一笑，“虽然迟到了，但还是感谢你能赶来。”

        谢沐瑶默默看着他，良久说不出话来。

        我曾穿过车水马龙，不远万里奔赴你，虽然迟到了，但我赶来了，我不后悔。

        郑嘉一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继续说道：“我们打算回武汉了，所以先在上海举行一下婚礼，毕竟这边同事朋友比较多。等回武汉，再宴请一些亲朋。”

        谢沐瑶点点头。

        “以后大概不会回上海了，我和齐祎都把这边的工作辞了，我想回武汉开家工作室，对了，我现在在搞音乐创作，画画已经是副业了。”

        “真好，你一直喜欢音乐。”

        “是啊，虽然很苦，但好在齐祎一直在支持我。”他嘴角的梨涡若影若现，好看极了。

        “嗯嗯，祝你成功。对了，这件礼物麻烦带给新娘子。”谢沐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礼盒，那是她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买的蒂芙尼的新款胸针。

        他接过，说道：“我替她谢谢你。”又停顿了一下，故作生气地问道：“怎么没我的？”

        “你的礼物，我没准备。”她笑着回应。

        他看着她，终于释然一笑，说道：“那我就抱一下你吧，以后也不一定能见到了。”

        谢沐瑶点点头，轻轻的给了他一个拥抱。她穿了一双五公分的尖头皮鞋，才刚好触到他的耳朵。她在他的左耳旁轻声说道：“再见了，郑嘉一。”没有想象中心跳的悸动，也没有拼死挣扎着不放手，有的只是对彼此深深的祝愿以及对过去虔诚的祭奠。

        “再见，谢沐瑶。要好好的！”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放开她，笑着冲她摆摆手，转身大步走回了车里。

        记忆中她与他的那么多次分别，他的身影都没有今天这么高大。她目送着他的车子越走越远，想起了那一年武汉站的雪，想起了路灯下他落寞坚定的影子，想起了那晚绚烂盛大的烟火，以及脑海里闪过的无数有关于他的回忆。那些年少时的错过也好遗憾也罢，统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那么多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话，那么多看似难以割舍的东西，到最后居然都能悄无声息地放下。这是最好的告别，没有拖泥带水的纠缠，也没有心有灵犀的难堪。他们的青春终于也像那场华美的烟火，它散了但却没有谢。

        她在心底默念：再见了郑嘉一，再见了我的明媚少年，我会很好的，你也会很好的。

        平安、快乐。祝你也祝我。

        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叶蔚看着她，一直没有发动车子。“想哭就哭出来。”

        她笑着看向她：“为什么要哭？我早就放下了。”

        “真的吗？放下了还有必要赶来见这一面吗？”

        “我不是来见他，我是来见我的青春。”这话说完，她笑起来，太俗套了，听得有些肉麻。

        “见到了，然后呢？有什么打算？”

        “打算变成一个俗人，追求一点比较现实的东西。”

        叶蔚对她表示赞许，“一个女人成熟的表现就是不再相信爱情。”

        “不，我依然相信，但我没有下一个八年可以耗在一个人身上了，不如坐享其成。”

        听到谢沐瑶说到“八年”，叶蔚有些惊奇，又有些难过。怎么会那么傻，为一个人耗费八年的时光呢？她简直不敢想。谢沐瑶真是天真得可爱。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给她介绍过合适的男朋友，她都拒绝了。原来爱一个爱到极致的时候，眼里是看不到别人的。她喃喃道：“八年……怎么会这么爱？”

        “什么？”谢沐瑶转头看向她，像是单纯的学生带着不懂的问题去问老师，“爱？我爱郑嘉一吗？”

        “如果不爱，怎么会有执念呢？怎么会爱不上别人呢？”

        她为一个人牵肠挂肚这么多年，这是爱情吗？谢沐瑶似乎又听到了那年夏天的蝉鸣，一个漫长得足以占据她整个少女时光的夏天，拥有着明媚的少年在烦躁的沉闷里为她送去的清凉。那个明媚少年的脸和她方才见过的那张脸判若两人，在脑海里渐渐模糊了面容。

        她突然觉得成长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它把少年少女都留在了过去。可时间又是那么伟大，它让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都变成了无足轻重的纪念。

        那么，爱不爱，重要吗？

        她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爱。这太深奥，一个一厢情愿的人哪里谈得上爱呢？你是学文学的，看过那么多关于爱情的注解，有哪一种是我这样的？我甚至连这个人都不够了解，我们连手都没牵过。可惜……”她顿了顿，“恐怕我没有机会去体会什么是爱一个人，爱一个真正完整的人。”

        “没有这样的人，你最爱你的幻想。”叶蔚一针见血，“你最应该做的，就是翻过这一页，像你说的那样，做一个俗人。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咱们边吃边聊。”

        叶蔚启动了车子，载着满车的梦想卷起一地的风沙。谁又能免俗呢？越是俗不可耐，越能扶摇直上。她当然希望她的朋友能懂得这个道理，至少不要像她一样，什么都明白，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爱情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谢沐瑶在这门课上注定及不了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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