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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莫自取其辱!


来者自称杨军,是现任熙州城主杨武座下排名靠前的一员猛将。他在谋略方面可能是能数得上名次的几人中最末位的那个,但若说道勇猛,其他几人加起来也不如他。

        因为他爱拼命。

        若只是他一人爱拼命倒也罢了,双拳难敌四手,单挑的干不过群殴的,采用人海战术想要抹平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他所带领的整个守备军,都爱拼命,这样的话就令人感到胆寒了。

        怎样和一支打起仗来就拼命的军队打?人人都嗜血好杀,人人都心狠手辣。对敌人而言,他们便是战场上的绞肉机,对自己人而言,有这样一支亢奋激扬的军队,能多带来不止一倍的战斗力!

        这支名为“守备”的军队正规人员只有两千人马——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两千人,而为了保持这个数量,它的预备人员却多达四千人,是正规人员的两倍!

        所以,倘若田宫在这里,他定二话不说转身就退。即使是到了熙州没打几仗的兰陵王宋长恭,也会苦笑一声默默退去——这二人均在杨军手下吃下不少苦果,尤其是宋长恭,在到达熙州的当天想迫切立功,五千人马被杨军带领的两千人马直接冲出城来碾杀,时间短到宋长恭还没来得及反应,而田宫的接应人马还没冲到半路。

        正因为如此,这支军队有个叫得响亮的名字——冲煞。

        按民间说法,“冲煞”是五行失调产生,每当这时诸事不宜,基于趋吉避凶的心态,往往回避或安分守己、不惹事端,并惯以“安太岁”的程序,祈求年度诸事的顺遂。

        而“冲煞军”中“冲煞”的意思却非如此,冲煞冲煞,于敌人措手难防之际冲出的凶煞军队,取胜不外乎两件法宝:一是依靠出其不意,二是依靠超强的战力。

        但显然,宋季胥是还没机会见识这支军队的战力,或者说即使是他远远地看到了张规等二十骑的惨败,也是将原因归结于对方有近半百人马的数量优势上。

        而那句“愁先生”,他是听到了的。

        但是听到又如何?使自己此次乘兴而来的始作俑者是谁?不就是那位号称绝世剑圣的皇甫戾么!马上赶到熙州却又被一盆凉水浇得败兴而归的罪魁祸首又是谁?不就是绝世剑圣的学生、现任熙州城主杨武么!

        不论是皇甫戾还是杨武,均和自己有难以明说的仇怨,这所谓的“愁先生”既是皇甫戾的师弟,又是杨武的师叔,还听说和杨家那个叫杨简的关系匪浅——此人不杀,难解我心头之恨!

        考虑至此,宋季胥杀心已成,只待伺机而动,将这五十余人尽数斩杀于此!

        而另一方面,花恨柳和天不怕那边气氛就缓和多了。

        刚刚经历完“鬼门关一会儿游”的二人此时兴奋难名,天不怕更是在缓过神来以后直接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花恨柳趁得工夫,看那熙州守备杨军。只见这人身骑高头大马,手握丈长铁弓,一身盔甲披挂,满面横须怒飞,看双眼当真寒星藏目,凝双眉恰若宝剑磨锋。看着那一道一指长的疤痕横贯两腮,花恨柳心中一个暗叹:好可人的汉子!

        然而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杨军却对面前这个长得英俊、本事一般的书生毫无好感,倒不是他本人反感书生,只因为他家小姐不喜欢书生,他也就觉得小姐是对的,自己没理由相信外人却不相信小姐,也没理由对外人有好感最后惹得在小姐那里吃苦头。

        书生什么的,最讨厌了!

        杨军翻身下马,径自走到天不怕身边,先是一躬身歉然道:“杨军来迟,令先生受惊了!”

        而接下来的动作却令花恨柳瞠目结舌。

        只见杨军并不待天不怕有什么反应,单手提起坐在地上兀自哭的他,一甩就将天不怕甩到身后的小队中。其中自有人早就等着,见天不怕飞过来,也是那么轻轻一勾便拦在怀里,重新安顿落脚。

        甫一落脚,又见三四个人手执花的绿的衣服从里到外将天不怕重新“包装”了一次——乍一看,更像小姑娘了;乍一听,天不怕哭得更响了。

        “姑爷,临出门前小姐特意吩咐属下这样做,说这是对您上一次不辞而别的惩罚,您心里有气有仇什么的,记住那句什么头什么主的话,千万别记恨在咱们这些只会杀人取乐的粗人身上。”

        杨军一本正经地说给天不怕听,也不管嚎啕大哭的他有没有听进去。

        倒是花恨柳再次被震惊了:姑爷?谁家的姑爷?他不是口口声声地笃定是我的女婿么?

        宋季胥实在按捺不住了。

        在他看来,对方休整完了就该准备与自己正面一战才对,怎么这会儿一群人忙着哄小孩,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

        “将弓箭准备好,待会儿听我令下,只要我说‘放’,你们优先射杀那名男子。”

        说是“男子”而不是“童生”,是因为宋季胥压根就将天不怕与花恨柳两人搞混了。

        也难怪,这世上听过“愁先生”这个名号的人基本没有,但是若说谁见过愁先生长什么样,那知道的人也并不多。

        显然,宋季胥不属于哪类“知道的人”。他只是按常理推断罢了:谁能想到那个只会大哭,还需要别人来哄的孩子竟是鼎鼎大名的“愁先生”?反倒是那青年男子,被自己有意伤到却不怒,被张规反复刁难却不屑,二十余骑眼看将要冲到身前却一步不退、凛然不惧——这种人,有这份气度,有这份胆识,有这份傲然无物——不是愁先生,谁还能是?

        若是花恨柳知道这宋季胥怎么想的,他一定会忍不住大骂:“滚!”

        事实是,他并没有这种听力异于常人的能力,所以在他望向狼狈着逃回宋季胥身旁的张规等人时,禁不住以手抚胸长舒一口气。

        “他这是在嘲弄我!”宋季胥大怒,对方施施然挥手,不就是在嘲笑自己这些人是一群惹人厌却没什么本事的苍蝇吗!

        怒由心生、气由刀发。不待跑到自己身边的张规说出一字,宋季胥手起刀落,砍飞一颗头颅,大吼一声:“给我冲!”率领近百余骑向花恨柳这方的五十余人冲杀过来,

        杨军也看到这冲杀来的百人,但他却不慌。

        他不慌,已经下马歇息的其他人也不慌,似看小丑一般看着冲来的人,眼神中掩不住的嘲弄:“活腻歪了么?”

        此时宋季胥冲在最前方,他手中握的马刀长三尺有余,宽二分不足,是当年蜀国开国亲王、自己的直系祖宗所用之刀。看着这刀,他感觉这天下便如探囊取物一般轻巧;手握着这刀,他便感觉这天下迟早都将掌控在自己手里。

        逐鹿天下,这“愁先生”便是自己的第一道祭品,他熙州杨武就是自己的下一个踏板!

        “再有十丈,那第一道祭品就摆上了!”心中微微得意,宋季胥敛回心思专心凝那一个“放”字。

        忽然,他感觉前方有一白色亮光向自己飞来,。

        那是什么?宋季胥暗暗纳闷。只见那亮光起初星火大,倏尔萤火大,倏尔烛火大,倏尔……

        “殿下小心!”听得旁边人提醒,宋季胥本能地将头一低,几乎是同时,他感觉有一道火舌从自己头顶擦着头皮略过。

        “什么东西!”堂堂广陵王殿下,竟然会在前冲过程中低头认挫,这让他羞不可怒,当即回头怒问。

        “什……”当他第二句喊出的时候,却倏然顿声。那“什”的声音慢慢拉长,慢慢气弱,慢慢颤抖。

        他已没有勇气喊出下半句——莫说是“喊”,是“说”,是“嘀咕”,是“嚅嚅”,是气若游丝,是无声呻吟——他都无法再有勇气发出半字的声音。

        前冲的队伍因为这一声责问而慌乱停下,而停下之后却是死一般的静寂。

        花恨柳也看得心惊胆寒。那是怎样做出来的?这个人根本就是魔鬼!

        眼前的杨军,手还保留着射箭的姿势,只是箭已离弦,弦已岿然不动——只是那箭尾,还兀自抖动个不停。

        箭头呢?箭头当然是射在人身上了。

        宋季胥身后的五人,统一的胸口处一眼指头粗的小洞,静静汩动着血水。五人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毙绝。

        第六人也只是一声长“啊——”便带着半截露出身外还不断颤动的箭落下马去,不再动弹。

        “这才多长时间不见你,箭术就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天不怕不哭了,睁大眼睛一脸不满地看着杨军。

        “姑爷有所不知,杨大哥在前几天与田宫交战时伤了胳膊,今早出门的时候才止住了血……”旁边一个兵丁道。

        “哦。”天不怕回应道,却也没再说什么。

        “广陵王宋季胥!”他没有说什么,但杨军开口了,且一开口便是直呼宋季胥大名。

        “我城主已献城投诚,至此咱们就同为大蜀之人了,不知道你这番与我兵刃相向是什么意思?我听说先皇有密令,先攻打下熙州者继大统称王位,却不想广陵王殿下如此心急,今日就妄想以什么说不清、见不得人的罪名将我等尽数折杀于此!”杨军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有节,惊醒后的宋季胥听后不知是后怕,还是理亏,一句不应。

        “我家城主吩咐,若是此行遇见您,就捎句话给您:大统未定,莫自污其身;成败未知,莫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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