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自由与飞鸟（上）

9月的墨西哥总是下着雨，今日是那勾人愁思的绵绵细雨，像久病难医者断断续续的咳嗽，明日它便偏要下它个痛痛快快，比赖皮子叉腰骂街的声儿还响。

        难得放晴，地上总算不再是湿答答的，林太郎决定出门去走走，解一解这异国他乡的苦闷。大学建在城市边的郊区里，出了大门左边能见着一座山的影子，山体是黛青色，顶端盖着一层白皑皑的雪。传言苏联解体异能力战事不断时，活着的人扯块布把那死者一裹，挖个浅坑往山里一埋，也算是魂归故里了。一直向前走去，有一座破败的教堂藏在干枯的草丛里，半环形的沥青路绕过了教堂，要想进去，只能循着草地里被踩出的小道走过去。教堂不是常见的天主教堂建筑风格，是少见的哥特式建筑，塔楼为笋状，轻灵的垂直线直贯全身。

        平日里路过教堂，林太郎只会目不斜视，绝不对走进去一步，他认为教堂的安宁是被人为刻意营造的虚假神圣，只是依靠着庄严肃穆的设计罢了。大理石柱、彩画和天使雕塑默默塑造着圣洁，被光与影分割的暖色大厅凝重神秘，管风琴演奏出宇宙的浩瀚无垠。他为那些坐在黑色长椅上的人们感到遗憾。

        林太郎在镶嵌着玫瑰花的五彩玻璃窗上瞥见了自己，长而媚的眼睛，微微上翘的眼尾直扫入鬓角，纤瘦的鼻子，下颌处细碎的柔顺黑发，蓝白相间的大学制服。他看着这张称得上是美人的脸，眼中泛起厌恶的情绪。“和那个男人真像”林太郎别过头去不再看向窗户。

        还没到天黑，太阳却早早转开了去，从玻璃处射入的光线不足以照亮整座教堂。他有些懊悔没有早点进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这片寂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漫不经心地走着，经过一排排座椅，走到了靠墙的忏悔室前，手轻轻搭在木制门把手上向下按。“咯吱“，门开了，面前是一个木椅子，姜黄色的挂帘遮盖住了椅子前的情景。

        林太郎的指尖已经捏住了帘子的一角，白皙的指节在挂帘的映衬下如羊脂玉样透亮。

        “孩子，你有什么事吗？”

        林太郎被吓了一跳，帘子上的布被团起褶皱，他下意识换上柔软无辜的表情，低着头垂着眉轻轻说：“您是神父吗“。

        “是的”年轻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我还以为这里的人都下班了”

        “也许是神的旨意，让我等到你的到来”

        小神父狂妄的语气让林太郎几乎笑出声来，他抿了抿嘴唇将笑意吞下，淡淡地说：“亲爱的神父，我没什么好忏悔的。”

        “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在这里你可以说任何事情，神会倾听任何人的忏悔”小神父的声音有些异样，像是强压下情绪后故作的冷静。

        一丝讥嘲的笑容在林太郎的嘴边浮现，他问：“然后呢”。

        “神会原谅你所有的错误，孩子”

        “您真可怜”林太郎戏虐地说道。

        “被困在世俗的囚笼里，不得自由。有谁能审判我？神或者法律？”他笑得前俯后仰，泪水从眼角滴落，眼周染上淡淡的红晕，艳丽的面容变得具有攻击性，尖锐的美感摄人魂魄，像是浮生绘的妖精。

        他停了下来，摆摆手不再开口，松开挂帘，转身向门走去。

        大一刚开学，细胞生物学、医学有机化学、系统解剖学等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周一至周五的课表难以找到空白。晨光里，林太郎单手抱着书和室友弗拉基米尔走上楼梯。

        “森君”说习惯了俄罗斯语的青年别扭地捋直舌头说出这两个字。

        “你说今天的宗教课会教些什么呢？”

        林太郎把干巴巴的白面包吞咽下去之后说：“根据学姐学长们的描述，老师会讲述几个《圣经》里的故事，以此来探讨宗教信仰和基督徒的世界观”。

        “a301”林太郎站在门前看着贴在墙上的课表，手指在保护纸张的玻璃上划拉着。

        “是这个教室”林太郎指着课表上周五第一二节课的位置对弗拉基米尔说。

        他两走进去时，宗教课的老师已经到了，正站在电脑前调试着上课要用的文档。他的头发是罕见的银白色，黑色的西装里穿着跳脱的珠光蓝色衬衫，垂下的刘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能看见直挺的鼻骨和丰满亮晶晶的浅粉色双唇。“他涂了润唇膏吗？”林太郎想。

        上课铃声响起。

        “同学们好，我是这门课的老师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果戈里俏皮地对着讲台下眨了眨眼睛。

        正在整理桌面的林太郎看了他一眼。教室喧腾起来，同学们交头接耳地说着：“这个老师也太可爱了”“我喜欢他的蓝色衬衫”“他好年轻啊”“他有女朋友吗？男朋友也行”“我也不想的，可是他对我眨眼睛哎”

        “好了同学们，现在开始点名了哦”

        果戈里左手拿着花名册，右手食指放在嘴唇前比出安静的手势。

        交谈的声音逐渐消失，教室安静下来，同学们的脸上都还残存着先前的激动，双颊微红，亮晶晶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

        “尼娜·伊万诺夫娜”

        “到”果戈里在尼娜的名字后面画上一个红勾。

        “阿纳斯坦西娅·乌里扬诺夫”

        “到”

        …

        “森林太郎”

        林太郎举起左手，他垂下眼睛轻声说：“到”。

        果戈里微微扬起眉毛，右手在名字后打上一个圈，笔尖点了点黑色的印刷体姓名后，念着下一个名字“弗拉基米尔·尼科诺夫”

        “被发现了”林太郎想。

        最后一个姓名已经核对完毕，果戈里对折起薄薄的纸张，点开课件“约伯记”。

        【海中的水绝尽，江河消散干涸。人也是如此，躺下不再起来，等到天没有了，仍不得复醒，也不得从睡中唤醒。】

        【他们切望死，却不得死；求死，胜于求隐藏的珍宝。他们寻见坟墓就快乐，极其欢喜。】

        “提问：读完约伯记后，你们对于死亡有什么新的想法吗”他右手虚扶着讲台，冷静地看着台下。

        “可以自由讨论”

        同学们开始左右前后交谈起来，密集的人声里，时不时有一两句争吵参杂其中。

        室友弗拉基米尔把身子转向林太郎，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一样，伸出左手拉了拉林太郎的袖口，问道：“森君怎么看待死亡呢？”

        “哎？我吗？”林太郎睁大双眼，葡萄紫色的瞳孔看向弗拉基米尔，点了点嘴角，歪着头说：“我的话…会认为将生死的决定权交给神或者什么其他东西，是一件很不能理解的事情。”

        林太郎眉头紧锁，眼睛虚看向桌角，左手食指指尖敲击着桌面，右手在纸上写着些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陷入了思考中。弗拉基米尔痴迷地看着林太郎的眼睛，在寝室第一眼见到林太郎时，他就爱上了这双紫色细长眼睛，每回对上视线总会心里一颤，像是经历了一场小死亡，背后的布料汗津津地粘连在皮肤上，热烈的感觉不断上涌，总要紧咬着后牙才能控制住脸部的肌肉。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初次相见，弗拉基米尔便狂热地恋上了森林太郎。

        “然后呢，然后呢”果戈里从背后突然探出，弯腰看向桌面的纸张，毛茸茸的发尾擦过林太郎的面颊，纸面上是一些无意义的涂鸦，黑漆漆一片看不出逻辑。

        “从医学上说，死亡过程是机体生命活动和新陈代谢逐渐终止的过程。心脏停止跳动时呼吸开始急促喉咙开始痉挛，意识丧失脑电波消失，呼吸停止后，血压急剧下降直至脑死亡。这个人才算是真正的死亡。”

        “从感情的角度上说，人的死亡并不是结束，没有一个人能记起他时才是真正的死去。“

        “而对于我来说”

        林太郎仰着头看着那双金色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笑了笑说：“只要我的死亡是自己的选择，鲜花簇拥或者恶名缠身都没关系，怎样都好，我判决我的死亡。”

        “尼古莱·瓦西…”林太郎把名字念得磕磕绊绊，鼓起脸颊嘟着嘴郁闷着，然后长呼一口气，再次张开嘴唇，“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老师，您还有其他事情吗？”

        果戈里的眼睛闪烁着星星，双肘放在桌面上，托着脸对林太郎眨眨眼睛，乖巧地看向他说道：“没有了哦”。转身走向讲台时，果戈里收敛起天真的表情，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林一太一郎”。

        弗拉基米尔恶狠狠地盯着果戈里的背影，上下牙摩擦得窸窣作响，林太郎转头看向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弗拉基米尔立刻换上绵羊般柔软的笑容，俏皮地展示着两颊的圆圆酒窝，摇了摇头，手掌抚摸着肚子，用湿润的翠绿眼睛忧郁地看着林太郎。

        林太郎抿嘴一笑说道：“马上就下课了啦，和我一起去吃烤肉卷饼吗？”

        “陀思，我找到了我的白鸽”果戈里的双腿搭在桌子上，黑色的西装裤勾勒出笔直的腿型，脸上出现狂热的笑容，眉梢眼梢往上扬，像是最后的赌徒。

        此时另一边的食堂里，弗拉基米尔正抱着卷饼满足地跟在林太郎身边。

        “嗷呜，这个味道超好吃，森君想要尝一口吗？”

        “这周末《拉比纳尔的武士》会在剧院上演，森君想和我一起去吗？”

        “抱歉，我这周打算去市里的教堂完成宗教学的大作业，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没关系，森君，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吧“弗拉基米尔深情地看向林太郎，像是要把他印在灵魂上。

        半夜，林太郎把一串代码“39a5ed8163c95ef15719ace62ca0ff06“输入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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