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秋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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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泉宗还真有一位太上长老。
或许是太过劳心劳神的缘故,阳泉宗历任掌教寿命都不长,传至现任掌教已是第三代。
这位太上长老,是首任掌教开山立派收的第一批弟子,也是现如今仅存的一位。屈指算来,还是现任掌教的师叔,在阳泉宗里辈分尤为尊崇。
这位太上长老不问世事,一心修行。三百余年,座下只有一个挂名弟子,也就是内执事堂的大执事;二十余年前多了一位关门弟子,随了太上长老的性子,醉心修行闭门不出。
太上长老不掌事,大执事作为他的大弟子,就成了阳泉宗掌教以下最有权柄的人。
他应允杨醪跟外六堂打个招呼,人并未亲至,只派个弟子拿上带有太上长老印鉴的帖子跑了一趟,事情就办妥了。
这些年,大执事所辖的内六堂一直把死对头的外六堂压得死死的,眼下又到朝闻台之期,也是外六堂唯一可能扬眉吐气的机会,大执事乐得派个弟子让对面堵心。
何况,杨醪本来天赋就低,壳子里换了个人后,连原主仅剩的勤奋刻苦的好处都丢了,修为不说有寸进,还倒退了几里地。
大执事素来知晓他有几斤几两,不指望他在朝闻台大比能挣回脸面来,眼下见他有心结识其他宗门的青年才俊,倒有几分头脑,不失为宽泛的路子。
外六堂的执事不想跟大执事打擂台,索性点了个管事的过来,领着杨醪熟悉外务。管事是个有眼色的,知晓此人是大执事的心腹,态度极为周到。
听杨醪问起朝闻台大比的其他宗门的住处,毕恭毕敬地领了他前往。
杨醪远远望见一座山庄,清幽雅致,灵气逼人,好奇问道:“此处是谁的居所?”阳泉宗里最喜奢华的大执事住所,也不及此处心旷神怡。
引领他前来的管事忙与他细细分说。
阳泉宗设有内六堂与外六堂。内六堂各司其职,如丹药、符箓、冶炼等等。
外六堂笼统而言都是接待外客、维系与其他宗门的关系的。下设六堂,有上三堂与下三堂之分,简而言之,就是将接待往来的标准分为三六九等。
天下仙门也分等级,最顶尖的那几家,都是有圣人坐镇的宗门。
此处山庄是外六堂的上一堂负责的,一共有四座独立的院落,乃是为罗浮山、会稽山、白石山、麻姑山的仙友们准备的。
天下一十三位圣人,道教占其四,正是出自这四座洞府。
阳泉宗虽说地广人多,但素来崇尚简朴,历代以来除了大执事这样喜好奢华的个例,就连掌教住处都未置广厦。
为了朝闻台大比,接待天下仙门,早年已是大兴土木,然而屋舍仍是极为有限,仅能供给百余家有名有姓的宗门。
势力稍弱些的宗门,为了不风餐露宿,或是另寻门路,比如与阳泉宗属下的四十九家小宗门交好,打着借住的主意;或是早早投了拜帖备好厚礼,提前一年半载就抢破了头,向外六堂定下了有限的客房名额;若是打点得晚了,只能和那些散修们一起,挤在阳泉城中的客栈了。
杨醪暗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外六堂也不是毫无油水的地方,此趟果然来对了。
一脚踏入了别院,意气风发地问道:
“你方才说的四家宗门都到了吗?”
“都不曾到了。”
杨醪的步子猛然停住,转头看向长老。
“还在路上?到哪儿了?”
“还……不曾上路。”
管事的恭恭敬敬地答道:
“据上一堂的弟子回报,这四家都要过了端午方才动身。”
那就还有近两个月,杨醪迈进门槛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觑见他神色已有不快,管事陪笑着立在一旁,说道:
“这些大宗门历来如此,许是家业大,动身也缓些。不像那些个小宗门,恨不得新年刚过,就来阳泉宗住下。”
“还有那些个登记住所的册子上没名字的,只能早早地到阳泉城中住下,等待朝闻台大比之期。”
“另有些小宗门和世家子弟,倒也不是专为了朝闻台而来,就是想着若是有缘让宗门长老瞧上了,点拨一二,说不定就能往登临境的门槛里蹿上一蹿了呢。”
有些宗门与世家早已式微,传到这一代孤掌难鸣,拜在大宗门的长老座下为徒,结下一场缘法,不失为是一种自立手段。
杨醪听罢,心中另有盘算。那些大宗门子弟清高自诩,不好相与;倒是那些小宗门破落户和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反而更好结交笼络。比如在酒肆之中,称兄道弟、酒酣耳热之际,一呼百应,更利于他成事。如此打定了主意,对管事的言道:
“大执事派我去城中采办,烦请帮我抄录一份朝闻台名册,免得对面不识,怠慢了贵客。”
管事的稍有犹豫,想着朝闻台名册原本就是公布于世的,倒也不是秘密。他不敢头一天就开罪了大执事那头,连忙应承了下来。
话分两头。
阳泉宗家大业大,择徒极严,每三年才有一次弟子选拔。偶尔有几位喜好云游的长老,机缘巧合下,从某地领回个小徒儿来,也都会及时知会宗门。
保定县的这个“长老”,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
萧忆枫好说歹说没用,直接将那道士拘了来,众目睽睽下戳穿了他的把戏。赵家主仆傻了眼,瞧着势头不对,脚底抹油一哄而散了。
萧忆枫摇了摇头,甩了下衣摆,转身走进了“刘记酒楼”。
刘记的东家是个豪爽的山东汉子,多年前举家迁徙到保定。他闻讯赶回,得知独子安然无恙,匆忙过来拜谢恩人。
先瞧见了坐着喝茶的郁离与殷念秋,但见两人相貌不俗,果然是神仙中人,连忙招呼伙计重新摆席,取出镇店之宝秋露白来。
“秋露白?”
郁离好奇地捧起酒坛,不明白山上长的野菌怎么成了桌上的美酒。
“这是小人家乡的名酒,小公子可愿尝尝?”
倒了半盏于杯中,轻轻一嗅,带着花露的清芬。
还未等他浅尝滋味,从旁伸过一只手,夺走了酒杯。
晃悠回来的萧忆枫,不同于在外头时名门大派师兄稳重雍容的风范,一见着两个师弟就没个正形,瘫坐了下来,饮尽杯中酒,嘟囔道:
“小鬼难缠。”
这些年来,他虽未接掌阳泉事务,但作为年轻弟子中的翘楚,时常会被掌教喊去见些其他宗门的大人物,跟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周旋,也没有这么累的。
不怕对方不讲道理,就怕他听不懂道理。
萧忆枫感慨道:师尊你果然心疼弟子,多年来坚持不应允掌教让我接位是怕我折寿。
听着小师弟在一旁问起事情处理得如何了,萧忆枫择要说了经过,倒是那个招摇撞骗的道士,未曾想好如何处理。
“他可有些手段?”
“些许障眼法,不值一提。”
“既如此,交由官府即可。”
当今天下,皇权受制于仙门,官府轻易是不敢管那些道人僧侣的。但也正因如此,既是阳泉宗送去的人,那骗子怕是十年八年出不来了。
款待过后,刘记的掌柜带着小儿前来,郑重拜谢三人。此次不仅是施予援手,威慑了赵家,还解决了那道人的隐患;保定全县都知刘记得了仙家眷顾,不仅给小儿多了张保命符,于酒家生意而言也有极大的好处。
殷念秋素来不太习惯与外人打交道,抱着剑,坐上了窗台,偶尔回眸,落在那小小少年的眉眼之间。
萧忆枫抱臂站于一旁,笑看小师弟怎么应酬。
郁离想了想,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金子,置于案上,望着刘掌柜言道:
“你要谢我,不妨与我做一笔生意。”
“每年二月十二,送一坛秋露白上系舟山。”
刘掌柜愣住了,这是要他的酬谢,还是照顾他的生意呢?
他这一坛酒就算价值一贯钱,粗粗算来,这锭金子也够送上百年的酒了。
不亚于是天降财神。
郁离看出他的心思,知道这家人心性淳朴,不愿占人便宜。于是解释道:
“一年两年容易,十年二十年却难。”
“我既下了定金,就是信得过东家。”
千金难买千金诺。
刘掌柜听懂了,当即承诺道:“小人定不会失约,从此往后,小人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都不会忘记。”
郁离轻轻笑了,清冷的疏离感淡去,容光照人,耀目生辉。
“倒也不必如此。若是令公子高中状元,难不成还让他回乡卖酒?”
刘掌柜一呆,随即想起独子虽聪慧,但有缺陷之人如何科举高中,心中摇头叹息,却不好在仙门弟子面前流露出来。
郁离却不是无心失言,而是适才问过掌柜的,刘公子并非如旁人所言是天生聋哑,而是两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才哑的,且耳力无损。
这样的病症,他曾见五师姐出手医治过一例。近几年来,五师姐医术突飞猛进,料想难不倒她。
只是,事无绝对,他不能擅自为师姐作保。于是只在临行前提过一句,若是有缘会引荐神医前来。
蒲阴陉东接保定,师兄弟三人由东往西,一路行来无事发生。
随后,由南转北,进入了飞狐陉。
才走出几步,郁离又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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