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三 盘果

　　首战告捷后，在外城垣城墙上的土屋里，坐在火塘边的盘果做出了一个令拉浪和坎纳都惊讶的决定，他要去面见雅格。
拉浪和坎纳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刚开始两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盘果严肃认真地对两人说道，“我要去谈和”。
坎纳大亚费解地看着盘果，“箭矢、滚木、石头、桐油都还非常充足，完全没有必要担心城墙会被攻破。”
盘果摇摇头。
坎纳大声吼道，“难道盘果头领是在质疑我守城的能力吗，如果是这样，归顺你算我瞎了眼，当初你把我抓起来的时候就该杀了我，而不是让我来守城。”
拉浪阴沉着脸，“雅格手里没有攻城的利器，仅靠人力根本无法攻破城墙，就算他把卡洛城包围起来，用于祭祀大典的粮食也足够我们支撑很长时间，反倒是城外的军队缺衣少食坚持不了多久，费尽心思就要到手的胜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弃，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面对两人的疑问，盘果低头沉吟，摇晃的油灯把他一动不动侧脸投射在他身后的土墙上，像在粗糙的墙面上画了一幅沉思的剪影。
“盘果头领，如果你想用谈和的方式救尼楚、布隆还有你的弟弟都兰，我坚决不同意。”拉浪缓缓说道，“我是个商人，最看重的是利益，你的这个决定很有可能让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我和我的睢国士兵们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坎纳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声不吭的盘果，“我信任你所说的要建立一个崭新的濮囯，带领着外城垣的卫士拼命守城，但今天才打了一个胜仗你就要去和雅格谈和，是准备用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来当做你爬上王位的垫脚石吧。”
面对着已经带着威胁意味的拉浪，和一脸愤然的坎纳，盘果慢慢站起来，“我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的濮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和雅格和谈，两位随我来。”
盘果跨过火塘，走出土屋，站在城墙上，扶着垛口听着抑郁的勒尤声，凝重的目光从堆满尸体的城墙下移动到远处卡洛大军点燃的成片篝火，“令堆已经被推翻，关进了牢笼，我们成功抵御了雅格的进攻，这场仗再打下去除了死更多的人，没有任何意义。”盘果闭上眼睛，“你们听听这勒尤声，是城墙上的卫士在呼唤他们的同胞，我相信此刻在那些篝火旁的卡洛卫士已经没有心思再战，总大摩师应该很明白现在的形势，坐下来和谈是最好的选择。”
“战争难免死人，”拉浪冷冷地说道，“你若是去向雅格投降，只会死更多的人，包括坎纳这些跟着你起义的人。”
“我不是去投降，而是去和谈，首要条件就是对所有人既往不咎，”盘果的眼睛里闪烁着理想的光芒，“我们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要一个和平繁荣的濮囯吗，谁会希望看到一个战火纷争，四分五裂的国家。”
急促的马蹄声忽然由远而近，城墙上的守军立刻紧张起来，这个时候除了夜袭的敌人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拉浪说道，“看来雅格并不像你一样希望和平。”
“准备战斗！”坎纳立刻下达了命令，弓箭手对着城墙下的黑暗弯弓搭箭。
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盘果沉声说道，“慢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发射。”
终于，一队人马乘着夜色的掩护出现在城墙下，其中一匹马上的人抬起头来对着城墙上高喊，“我是森多部族的安武长子，要见盘果头领。”
熟悉的声音让盘果心头一震，白日里雅格说森多大寨已经被摧毁的时候，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随之而来的战斗让他把对妻子儿女的担忧放在一边，现在突然听到安武的声音，潜藏在内心的那股情感顿时喷涌而出。
“安武？！”盘果不禁大声叫出来，急忙命令坎纳，“快开城门。”
见到安武雄赳赳地走上城墙，盘果激动得热泪盈眶，父子两人对视了良久，亲情融进了交汇的眼神中。盘果把双手搭在安武的肩膀上，重重摇晃了两下，“更加健壮了。”
安武嘿嘿一笑，简短地把种阳寨失守，森多大寨被烧毁，以及后来如何收服高里和拉旺两个部族的军队叙述了一遍。
得知家人全都平安无事盘果宽慰了许多，对于德莱头领的死感到万分痛惜，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希望就在前头。
“阿爸，我带来的军队，连同高里拉旺两个部族的士兵已经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驻扎，我们可以前后夹击，把雅格的军队全部消灭。”安武兴奋地说道。
盘果点点头，“你干得很好，不过恐怕我们不需要打下去了。”
安武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你阿爸要去和雅格谈停战。”拉浪无奈地摇摇头。
“为什么？”安武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为了濮囯的未来，以后我再跟你解释。”盘果拍了拍安武的肩膀，又转过头对着坎纳和拉浪，“我的决心已下，你们也不要再劝我。”
沉默了半天的坎纳说道，“我陪你去。”
盘果摆摆手，“我一个人去才能显示出诚意。”
“上阵父子兵，阿爸，我和你一同去见雅格。”安武的声音比盘果还洪亮。
“你们谁都不准去。”盘果坚决地说道，“如果你们还信任我，就再信任最后一次。”
在盘果的一再坚持下，他独自一人走下城墙，走向了卡洛军队。
寒凉的夜风掀起盘果战袍的下摆，吹得呼啦呼啦作响，盘果的心却如同燃烧着一团火，让他全身发热，离卡洛军队越近，他就越激动，似乎正在朝他的理想迈进。
从森多出兵的那一天起，盘果就在企盼和雅格平等对话的一刻，白天看着无数卡洛卫士倒在城墙下，盘果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他用战争证明了令堆统治下的国家和军队有多么腐朽和脆弱，现在是时候接受变革了。
“站住——！”一声厉喝响起，一队卡洛卫士握着武器出现在前方。
盘果站得笔直，朗声说道，“盘果头领求见雅格总大摩师。”
卡洛卫士举着晃动的火把，不敢相信叛军的头领会单枪匹马独闯军营，看清楚之后立刻把盘果围了起来。在无数铜戢的押送下，盘果终于来到了雅格的简易油纸帐篷前。
“进来。”雅格平淡却威严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来。
在无数双震惊的目光注视中，盘果挑起帘子，走了进去。
雅格盘着腿，俊美的脸上冷若冰霜，面前火堆的火苗因为冷风的灌入而四处飞溅。
盘果行了一个礼，隔着火堆在雅格面前坐下，“我是来谈和的。”
雅格的眉毛微微向上抬了抬，吐出一个字，“说。”
“今天的战局您已经看到了，卡洛城的城墙坚不可摧，这样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及时停止战争才是明智之选。”
雅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让盘果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只能继续往下说，“只需要总大摩师答应我的条件，我会命令守城卫士立刻打开城门，迎接大军进城。”
面无表情的雅格还是只冒出一个字，“说。”
盘果吸了一口气，说道，“首先释放尼楚布隆和都兰。”
雅格嘴角微翘起一丝讥讽。
盘果继续沉声说道，“对所有参与叛乱的人不予追究。”
雅格继续保持着沉默。
“在祭祀大典上宣布令堆的罪状，并处死令堆以平民愤。”
雅格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一尊泥塑的雕像。
盘果继续说道，“废除每年一次的祭祀大典，按照原来的规矩三年一次。”
雅格连眼睛也闭上，似乎已经入定一般，但盘果相信每一句话他都听得见，“允许奴隶自由买卖，放开食盐市场。”
雅格终于睁开眼睛，“你还忘记提一条，让我册封你为大王。”
“盘果从不觊觎王位，”盘果解下了一直挂在腰间的上古铁刀，恭恭敬敬双手捧起，“这是家族代代秘传的上古利器，敬献给总大摩师以表示我森多绝无有意谋反，而是逼不得已。只要总大摩师答应以上条件，盘果愿意以死谢罪。”
雅格长身而起，伸出白皙的双手，把铁刀握在手里，这一刻他的脸上有了细微的变化，“我，答应你的所有请求。”
晨曦再一次降临大地的时候，列队整齐的卡洛大军穿过了敞开的外城城门，盘果和拉浪以及坎纳大亚躬身站在城门边迎接雅格总大摩师。
蒙着面的雅格总大摩师经过他们面前时把眼睛高高抬起，似乎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我到现在还在怀疑雅格是否真的会履行他的承诺。”拉浪看着逐渐远去的雅格背影说道，“总觉得这场胜利来得太过于突然。”
“令堆是昏君，但总大摩师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坎纳说道。
“我相信濮囯会越来越好。”盘果笃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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