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 圭彻

　　圭彻勾着腰刚爬到洞口，就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当他完全钻出洞穴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像根木头呆立在原地。惨白的月光下，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成了一片焦土，缕缕黑烟从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里冒出来，犹如幽灵一般在山坡上缥缈，一阵凉风刮来，还能看到土里的点点火星。
圭彻捂着嘴和鼻子，迈着沉重的步伐从一具具被烧成了焦炭的尸体上跨过，他的眼里充满了悲哀和无奈，抬头朝山顶上看，叛军的火把和篝火燃烧正旺，把夜空都照亮了一半。圭彻对着山顶凝望了片刻，慢慢转过身，看向对鸡冠岭对面的山坡，那里的树林里有火光闪动，卡洛大军应该已经退守到了那里。
踩着还有余温的土地朝对面的山坡走去，圭彻提在手里用破布包裹着的包袱随着他的步伐前后晃动，走到树林边上的时候，圭彻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走进去。树林边上的卫士发现了他，“站住！”
这声厉喝让圭彻浑身震了一下，他停住了脚步。几个握着铜戢的卫士从树林里钻出来，他们手里举着火把走到了距离圭彻十几步远的地方，警惕地停住，“你是谁？”
“自己人，自己人。”圭彻稍稍有些慌乱。
“口令！”
圭彻傻了眼，“什么口令？”
“连口令都不知道，你肯定是叛军的探子。”卫士们手里的铜戢齐刷刷朝着圭彻刺过来，“圭彻大亚？”率先认出圭彻的一个卫士轻轻地惊呼了一声，铜戢的尖刺在圭彻的胸前突然停住，
圭彻长长出了一口气，他露出一丝微笑，“是我，是我。”
在卫士的带领下，圭彻走进了死气沉沉的树林，零零星星的火把下是一个个背靠着大树席地而坐的卫士，他们把头埋深深在两腿之间一动不动，偶尔听到发出一两声叹息。还有被烧伤的卫士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倚靠着树干，不时从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在这个寂静而沉闷的树林里，这种声音犹如地狱里饱受折磨的灵魂在申诉冤屈。
“圭彻大亚，刚才你别见怪，”领路的卫士回过头，脸上带着略有些尴尬的笑容，“因为我们看到跟随你一起的三个卫士都被叛军把头砍了，所以我们都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吗？”圭彻理解地笑了笑，“不怪你们，是我这副样子你们没认出来。”现在的圭彻头发如同野草般凌乱地披在头上，身上的衣衫到处都是口子，还沾着泥土和血渍，就连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在沉闷的树林里走了不多久，领路的卫士带着圭彻来到了树林中的一小块空地，空地上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后面用木头和松枝搭着一个简易的帐篷，一个身披黑袍的人正端坐在里面。圭彻的心脏开始巨烈地跳动起来，把手里提着的包袱攥得更紧。
“启禀总大摩师，圭彻大亚到。”卫士大声禀报。
帐篷里的雅格抬起了头，两只眼睛冲着圭彻射出了两道精光。
圭彻立刻隔着火堆跪下，把头垂得很低，即便这样，仍能感觉到雅格如尖刀般的目光在身上扫视。
“你的命真大。”雅格冰冷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发出来，每个字都让四周的气氛下降一点。
“全靠总、总大摩师的福佑，圭彻才能死、死里逃生。”圭彻颤抖得说话都有点结巴。
“抬起头来。”冰锥一样的声音刺进圭彻的耳膜，让他冷得牙齿开始打颤。
圭彻慢慢抬起头，目光刚接触到雅阁立刻又转向地面。
“说说吧，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又是怎么跑回来的。”雅格把眼睛闭上，似乎陷入了沉睡。
圭彻把心一横，说道，“启禀总大摩师，圭彻未能完成打探叛军情况的任务，圭彻有罪，请总大摩师治罪。”
“治罪？”雅格冷哼了一声，闭着眼睛摆摆手，“废话就免了，你既然知道没完成任务，明知道是死罪还有胆回来，就一定有让我不杀你的理由。”
圭彻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把手上的包袱双手举起，“我杀了盘果的女儿风灵，请总大摩师过目。”
雅格的眼睛立马睁开，两眼放光，“拿过来。”
一名卫士接过圭彻的包袱，拿到雅格面前打开，里面果然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尽管有些地方血肉模糊，但依稀还是能看出是一个女孩子。
雅格腾地站起来，从帐篷里走出来，盯着人头看了半响。
圭彻紧张地等着雅格查验的结果，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战鼓般急促地跳动，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好，好，好。”雅格突然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仰天发出像秃鹰一般的笑声，听到的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杀得好。”雅格咬着牙齿说道，“明天一早就把这颗头颅让盘果好好看看，抵抗我的下场。”
圭彻长呼了一口气，“总大摩师，明天还要发动进攻？”
雅格冷笑了一声，“你难道认为我们失败了吗？”
“不敢。”圭彻立马一躬身，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
“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言不由衷，”雅格抬起手指着圭彻，白嫩的手指在火光中显得异常妖异，“一千年来，我看到了太多的沧桑变化，田地里种的东西更多，穿在身上的衣服更加舒适，喝酒吃饭的陶碗变成了铜器，手里的兵器从石头和木棍变成了铜戢和短刀，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人性，人们总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趋炎附势，唯利是图，和一千年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尽管听起来雅格所说的并不仅仅针对他，尽管这些大道理并不能完全听懂，但圭彻始终低着头，诚惶诚恐地接受着雅格的训斥。
“一场小小的失败算什么，”雅格把手背到后背，潇洒地在篝火旁踱步，“他盘果自以为有点小聪明，用一把火就想吓退我们，笑话，他还没有见识到我们卡洛军队的真正实力，明天我就要让鸡冠岭山顶成为一片废墟。”
圭彻抬起头，试探着问道，“总大摩师难道要施展法术对付叛军？”
“用不着。”雅格傲慢地说道，“他盘果还不值得我亲自出手，我们还有厉害的武器。”雅格忽然直视着圭彻，“圭彻大亚，今天的好奇心是不是太重。”
圭彻急忙把头低下，“圭彻只是关心战事而已。”
雅格背着手慢慢踱步到圭彻面前，“虽然这次你立了功，但任务却没完成，大亚的职位不能再担任。”
“圭彻谢大摩师不杀之恩，只要还能留在军中，圭彻就已经感激不尽。”圭彻很诚恳地说道。
雅格点点头，黑布遮住他满意的笑容，“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随时听候使唤。”
圭彻立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把头磕得像鸡啄米，“圭彻愿为总大摩师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雅格转过身去，“这些话我都听了上千年，下去吧。”
死一般沉静的树林里，繁茂的枝叶在朦胧的月光里随风摇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半夜的秋风钻进林子里来，吹得火把的火焰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冷风让树林里的卫士裹紧了衣衫，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两只手环抱住埋进双腿之间的脑袋，连耳朵也不愿意露在外面。
四周的卫士都陷入沉睡，就连巡夜的卫士也不再走动。就在这时，圭彻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响，仿佛有人在捶打着什么。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没有休息，他立刻联想到了雅格对他说过的厉害的武器。圭彻慢慢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跨过一个又一个熟睡的卫士，慢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翻过山坡，声音越来越清晰，远远看去前面有火光和人影晃动，还夹杂着说话的声音，看起来还挺忙碌。
好奇心驱使着圭彻一步步向前迈进，在即将走出这片树林时，圭彻终于看到了让他疑惑不解的景象。十几辆战车一字排开摆放在树林外的平地上——其实圭彻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看到的这些东西叫做战车——这些战车有四个木轮，驮着一个像倒扣的米斗一样的木架子，木架顶上斜担着一根长长的木头，木头的一端垂下来几十根绳索，另一端则挂着一个巨大的网兜。
圭彻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战车，他躲在一棵大树背后，看着卫士们忙碌地把一块块有头大的石头搬运到战车上。圭彻的眉头紧锁，他在思考这样的战车有什么作用，石头，网兜，硕长的木头，一个想法像闪电一样照亮了他的脑海。他瞬间明白了这些战车的作用，也能够猜测到这些战车能够造成多大的伤害。
“谁？”有卫士朝着圭彻躲藏的方向看。
尽管看看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想到雅格已经对他的好奇心提出过警告，所以圭彻急忙猫着身子，转身朝树林里溜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密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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