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 令堆

　　令堆大王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被抬回到卡洛城的王宫后脸上就再也没有浮现过一丝笑容。他的双腿仍然一点知觉都没有，毫无疑问，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站立，他成了濮囯历史上第一个半身瘫痪的大王。更为糟糕的是，他平生第一次对美女失去了能力。回到王宫的当晚，弄端费尽心思地到后宫选来了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烦闷的大王高兴地奖赏了这个识趣的下人，服用了回春丹，准备好好排解一下忧愁。万事俱备之后，令堆惊恐地发现，无论自己的情绪多么高涨，那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家伙像进入了冬眠的蛇一般毫无反应。那一刻，令堆大王的最后一点自信如同摇摇欲坠的房屋被抽掉了唯一支撑的立柱，一下子轰然倒塌。他让弄端把女子带到僻静处解决掉，然后自己整晚睡不着，干瞪着眼看着寝宫的屋顶，心中充满了无奈、自责、后悔和愤怒。
第二天清早，得知消息的大臣们纷纷都来探望，他们齐聚在令堆的寝宫的外厅里，隔着薄纱的帘子表达他们的关切。每个人脸上写满悲切，眼睛里充满焦虑，有的甚至还饱含着热泪。
倚靠在病榻上的令堆看来，帘子外面全都是一张张虚情假意的面孔，他们问候的真实含义是想知道令堆到底病到了何种程度，是不是到了该考虑王位继承人的时候。
“都给我滚出去！”令堆终于厌倦到了极致，他用吼声结束了这场探望。
很快寝宫恢复了死一般的沉静，令堆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他忽然怀念起了儿子木仑，尽管木仑算不上一个称职的王子，但始终是亲生的儿子。木仑若是还在，此时定会早晚陪伴在床边，就算与自己争吵也总比此时孤零零一个人好，可怜的孩子，竟然被人毒死，最后还化成了灰烬，想着想着，令堆的眼泪迷糊了双眼，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弄端的声音从紧闭的大门外传来，“禀报大王，拉浪王子求见。”
就是这个拉浪，用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美女造成了如今的结果，他竟然还有胆来参见。一股怒火腾地从令堆心头升起，胡乱擦干泪水，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叫他进来。”
一袭青袍的拉浪带着笑脸迈进了寝宫的门槛，他在帘子外用谦逊的声音说道，“侄儿刚刚听说大伯患病回宫，特来探望。”
“好你个拉浪，”令堆的愤怒的声音在宽大的寝宫里响起，“你到底是何居心？”
“侄儿不明白大伯的意思。”拉浪的声音平静而坦然。
“你故意送美女随我出征，害我差点力竭而亡，要不是有山神庇佑，我就要死在路途中，你好歹毒的心思，好大的胆子。”令堆几乎想站起来，冲到帘子外面，指着拉浪的鼻子大骂，可遗憾的是，他只能倚靠在床上发表愤怒，“来人，把他抓起来。”
几个卫士跑了进来，用铜戢闪亮的尖端把拉浪围住。
拉浪如同教书的先生一般，把双手背到了后背，把头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眼角还挤出了一滴眼泪，“侄儿一片孝心，没料到却被大伯当成阴谋，真是叫侄儿心寒。”
令堆抚摸着自己的废腿，眼里凶光乍现，“把他扒皮抽筋，砍下他的脑袋挂在城楼上！”
眼看着卫士手里的铜戢就要把拉浪浑身戳出几个血窟窿，弄端忽然叫道，“大王，不可！”
令堆先是楞了一下，心头的火更旺，大手一挥，“大胆奴才，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把他也一起宰了。”
弄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急切而又诚恳地说道，“大王，奴才的性命无足轻重，但拉浪王子万万杀不得，杀了会出大事。”
令堆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帘子外跪在地上的弄端，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下人为何会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出声阻拦。令堆抬起手，“进来说话。”
弄端挑起了纱帘，跪着走到令堆的床边，头垂的很低，说话的声音低得只有令堆能听到，“大王，不能杀拉浪王子的原因有二，其一，杀了拉浪王子，势必引起濮囯和睢国之间的战争，现在大军全都到西边平叛，没有兵力来应付东边的睢国，一旦打起仗来，我国必定吃亏。”
令堆沉吟了一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跪在床下的弄端，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奴才竟然有这种远见，“其二呢？”
又往前跪了一步，“其二，现在有人已经在传言，说大王患病是由于贪恋睢国赠送的美色，如若杀了拉浪，正好坐实了这种谣言，对大王乃至整个王族的声誉都不好。”
令堆猛一拍大腿，眉毛竖了起来，“是谁在造谣？”
弄端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说，是谁？”令堆大声吼道。
弄端连忙把头磕得咚咚直响，“大王，小的没有证据，不敢胡乱指认，总之，都是些有权势的大臣和贵族。”
“这帮吃闲饭的东西。”令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恨不得立马把那些表面忠诚，暗地里造谣的大臣和贵族们全都抓起来，转念一想，弄端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没有证据仅凭着道听途说难以治这些权贵的罪。想到这里，令堆抬抬手，弄端识趣地退回了帘子外面。
令堆一声令下，卫士们全都退到了寝宫门外，“拉浪侄儿，大伯错怪你了，今天纯属一场误会，你下去吧。”
“侄儿告退，愿大伯早日康复。”拉浪礼貌地行了个礼，在弄端的引领下转身跨出了门槛。
空荡荡的寝宫里，令堆陷入了沉思，到底是谁在散播谣言，外廷大宰莫西第一个跳进令堆的脑海，被削掉了官职的莫西心中难免有怨气，他的可能性很大。内廷大宰多尹也闪现在令堆的眼前，这个圆滑的老东西想让他的女儿进宫当王妃，可一直没给他那个丑得像头猪的女儿一个机会，多尹的嫌疑也不小。就这样，令堆把大臣们都想了个遍，包括卡洛城里最富有的贵族也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来想去谁都有可能。
令堆皱着眉头思考，必须要一个忠心耿耿，并且和这些贵族大臣们都没有关系的人才能找到这些人散布谣言的证据，谁才是适合的人选？这个问题深深困扰着令堆，失去了对美色的欲求，令堆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这件事上，以至于晚膳端进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思考了大半天。
“大王，请用膳。”弄端指挥着宫女把一个木几摆放在令堆的床上。
令堆忽然灵光一闪，眼前这个奴才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弄端是个阉人，不可能有后代，也没有寻常人的欲求，金钱美女对他完全没有作用，况且弄端今天还表现出了他有远见的一面。令堆立刻屏退了宫女，把弄端留下来，“弄端，我想封你一个官职。”
弄端仿佛被施了法术定住一般，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令堆严肃地看着像个傻子一样的弄端，“你－－－不想当官？”
弄端这才醒悟过来，他的膝盖和头几乎同时与地面相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的嘴张了几次都没出声，最后终于结结巴巴地说道，“奴、奴才不、不敢想，从来没、没有阉人当过官，”
“的确，在濮囯历史上，从来没有，但也从来没有哪个部族敢反叛大王，”令堆叹了口气，“凡是总有第一次。”
弄端流着泪拼命把头往地上磕，嘴里不停地说道，“谢大王恩典，谢大王恩典……。”
弄端磕头的样子和表情让令堆深信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起来说话，”令堆抬抬手，弄端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因为激动而显得通红。
令堆干咳了一声，严肃地说道，“我封你为内廷监察，专门负责搜集大臣和贵族们不忠的证据，查到任何情况直接向我汇报。”
弄端额头上两条细细的眉毛微微颤动，眼睛虽然看着地面，眼珠子却在眼眶里左右转动，“大王，恕奴才斗胆直言，即便大王封了我官职，那些权贵们恐怕没人会买奴才的账，他们非富即贵，互相之间都有牵连，随便使些手段都能让奴才吃不了兜着走，奴才不怕受欺负，只怕不能顺利完成大王交给奴才的差事，辜负了大王的信任。”
令堆扁着嘴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他们都是在官场上混迹了多年的老滑头，肯定不会老实，”令堆摸着额头思索片刻后，眼睛不经意间瞥到了挂在墙壁上的短刀，“你把那把刀取下来。”
弄端小心翼翼地把短刀从墙上摘下来，双手捧到了令堆面前。
令堆接过短刀，又把它放到了弄端手里，“所有大臣贵族都认得我这把贴身的刀，现在这把它赏赐给你，但凡有阻碍你调查的人，无论大臣还是贵族，可以先杀后奏。”
弄端急忙双膝跪地，把短刀高高举起，哽咽地说道，“弄端一定不负大王厚爱。”他抬起头，试探着问，“大王，您看先查谁合适？”
“嗯……当然是嫌疑最大的。”令堆眯着眼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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