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还君明珠双泪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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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他系腰带的时候,他双手握住我的双手拉到腰后,“许久未见,今日才真正好好看看你,抱抱你。”
我想推开他,他却撒娇一般赖在我怀中,“人语,我现在是南秦平北王,等我们成婚之时婚礼一定是神族史上最宏伟壮观的。”
“好了,玄奥可还等着我们呢!”
山榆终于不再赖着我,让我为他系好腰带走出房门。
我见邑轻尘依旧倚门而立,眼角都透露出悲戚,便道:“山榆,你现在是平北王,若是你的妻子是个寂寂无名的女子,城中定会有无数蜚语说我的不好。轻尘师叔与我如师如兄,我想求轻尘师叔以少将军之名认我为妹,让我风光大嫁。”
邑轻尘转过头来,脉脉不得语,好似盈盈秋水迢迢而过。
山榆颦着眉头,他想不到我竟会认邑轻尘为兄。
我继续道:“整个南秦,只有平南王府的女儿嫁给平北王不会被人非议,还请轻尘师叔为我从中牵线。”
邑轻尘别过脸,笑道:“那自然好,若是阿爹知道自己得了这么个便宜女儿,定是喜不自禁的。”
他目光冰冷,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怀疑。我心忽然抽痛,想解释可碍于山榆在此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我与山榆在前,邑轻尘在后一路走到离开秦宁的谷口。
枝繁叶茂之间,一只雪白的兔子跳到我怀中。它倚靠在我手臂上,居然静静沉睡过去。
我想到在祁连山的最后一夜,我与邑轻尘也看见了这样的兔子。
兔子柔软的肚子温暖我的臂膀,它的毛发摸上去舒服极了。我摸摸它的头,它竟如通人性一般用脸蹭我的手。
“看来这只兔子与你有缘,不如就留下养着吧!”山榆一面说一面伸手摸它的头,它浑身的毛发都立起来狠狠咬在他手上。
山榆的右手被它撕下一大块肉,血浸湿了我的衣裳。我把兔子放进邑轻尘怀里,忙去帮他包扎。
兔子昂着头,靠着邑轻尘的胸膛威风凛凛看着赵山榆。许久,它将头埋下去,继续在邑轻尘怀中沉睡。
“嗜血的兔子,从小养在妖族也有了这般绵长的生命。”邑轻尘用灵力探过兔子全身,它非但不反抗,反而很舒服一样。
包扎完毕,兔子又从邑轻尘怀中跳到我怀里,继续睡他的大觉。它似是很讨厌山榆,只要他靠近我兔子总露出一副龇牙咧嘴的凶狠样,若是邑轻尘靠近我它又乖巧温顺用脸去蹭他。
车辇卷着灰尘前去,我挑起帘子回看秦宁。烟尘滚滚,模糊了它的一番美景。
秦宁以西已经进入后齐地界,这里并非我从天梯望下去的模样。
浮云欲流,雕车宝马,热闹非常。
街上人潮往来,酒香四溢,堪比美人的玉体芬芳。
邑轻尘好酒,用双指挑帘子寻找酒香的来源。
他定定望着一家客栈,酒香在这里最浓郁。
邑轻尘现在需要一壶酒来麻痹自己的心,让自己尽致的畅快一回。
妖族的狐酒传闻使人飘飘欲仙,狐酒色泽清浅,酒香怡人,可谓香色倾城。酿酒的狐狸以媚著称,酒好酿酒人更好。
邑轻尘久未收回目光,我心里着急又不能表现出来。
异人在我怀中抬起头,一跳跳到邑轻尘的腿上。
邑轻尘摸摸它的头,继续去看窗外掠过的景致。
异人跳回我怀中,仿佛摇了摇头复趴下来。
坐在我与邑轻尘之间的山榆睁开眼,异人紧张的站起来凶狠盯着他。
“好异人好异人,我可不会伤害你的主人。”异人咬他那一口让他记忆尤新,见到它都不敢再近前一步。
赵山榆虽没看窗外,却说:“后齐的夜色来得早,如今该找个客栈歇息了。”
车辇随着他的话变换方向,拉着我们转入后街直奔到一个客栈前。
果然霞光流徙,横浸山色。星云辗转,铺了整个天空。
夜凉如水,灯前疏影,宛如流萤遍布庭院深深,红檐之下。
我好奇赵山榆怎会对后齐了解的如此清楚,夜色何时降临都算的明明白白。
他会不会也将我算的清楚,何时该将我置于棋盘上的何处。
侍卫挑起门帘,他包的严实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们扶着山榆下车,正打算扶我却被山榆挡住。他向我伸出手,异人立刻露出凶样狠狠朝他嘶嘶一吠,吓得山榆缩回手,挠挠头。
我跳下马车,安抚般抚摸异人。他焦躁的情绪渐渐平复,靠着我乖巧的一动不动。
我道:“怎么来了后齐,异人越来越焦躁了?”
“这只兔子养在后齐五十年,这里是他的家!妖的本性就是如此。”
我盯着山榆,他话中充斥着对妖族的贬低。
异人嘶嘶低吠,山榆的话无异是惹恼了它。
我抱着异人走远,它才逐渐平静下来。
客栈掌柜见我和异人进去,高兴的迎接上来,对异人充满了敬畏。
但他一看见跟随我们而来的赵山榆,凶狠的将我们通通赶出去。接连问了几家店都是如此。
妖族的妖似乎都很厌恶山榆,他走过的地方皆是闭门塞户,街道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
一旦他离开,不见人烟的街道顿时热闹起来。
我抓住一个妖族,问道:“刚才那个男子是什么人?怎么你们见了他都如此厌恶?”
“他,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小妖摸了摸异人的头,向他行了个礼,“那个人不止一次来过秦鳌,上一次带来好多神族捉妖师抓了好些狐族姐姐。听说都进献给了南秦的皇帝。姐姐生的貌美,千万别被他看见。”
月光透过茂密的树,支离破碎,点点滴滴打在我脸上。我容颜上缓慢的被凝重侵占。
小妖欲走,我叫住他,“你们都是修炼成人的妖,为什么对我的兔子如此敬畏?”
“兔子身上是天狗大爷的气息。”他向往的看向天边,我在心里暗笑如果他们知道天狗是一个模样俊美的年轻人,一定会大跌眼镜。
目送小妖离去,我又陷入无尽的沉重中。
那些狐妖不该成为山榆为自己谋取官位的牺牲品,她们应该与爱人相守安稳宁静的生活在这里。
我唉声叹气,似是听见异人也发出一阵叹息。我们都为了狐族少女的命运而叹息,我多了一重为山榆的叹息。
他到底和身为武将的邑轻尘不同,少了些少年该有的直爽率真。
河水岸边,碧波轻涌,一层一层的浪花打在光滑的石子上。山榆就如石子,被南秦的激浪变的圆滑世故。
我举目凝视,对岸笙歌奏起,水榭楼台那道白衣身影面水而坐。影影绰绰,迷迷朦朦,如梦如幻。我快步行去,眼睛一直盯着那道影子,忽见他身边簇拥三个狐族女子。三个女子皆穿红衣,轻纱覆体,围着他奏起琵琶古筝。
他扬起脖子,将壶中令人超尘欢快的狐酒送入口中。他大笑起来,促狭的搂住身边弹琵琶的狐女。
仿佛河岸的凉水拍进我的心里,满心的热烈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摄魂铃响起来,现在玄奥无法和我说话,只能通过铃声来宽慰我。我不想让玄奥为我担心,可我心里越来越难受,揪着我无法呼吸。
异人忽是从我怀中跳下,蹦蹦跳跳到一双鹿皮靴前停下。它等着皮靴的主人抱起他,可皮靴的主人径直向我走来。
在冥界见过天狗之后,一直都没再见,直到今日。
他与我并肩立于河畔,目如炬盯着对岸水榭里的人。
良久,沉默化作尴尬在我和天狗之间蔓延开。我想了想,道:“你对我这么好,肯身入冥界救我,我阿爹是不是你?”
天狗沉默不语,和雪女娘娘一般。只是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缺了天狗给我的回答。
我继续说:“雪女娘娘见过摄魂铃之后的异样,我阿娘是不是她?”
天狗依然沉默,仿佛藤蔓绞进我的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风不再呼啸,水不再流动,天狗才轻轻道了声,“是!”
我早猜到答案,可真正听天狗说起来还是让我一阵阵眩晕。
原来我从不是孤儿,我的爹娘竟然都是妖神,“为什么你和阿娘当初要将我抛下?”
“是阿爹对不起你和你阿娘,当初你出生之时万妖之王被封印,妖族群龙无首险些被捉妖师灭族。那时秦宁之外遍地妖族,他们不顾风霜雪雨闯进秦宁就为了跪求你阿娘重回后齐执掌妖族。只是你阿娘当初有孕在身,灵力受限,与普通妖族无异。所以阿爹才抛下你和你阿娘只身来到后齐。那时候我在临渊见到你腕间雪女的封印,才知道你就是我的女儿。”
我眼眶发酸,想到爹娘将我一人抛弃在外百年时光,就忍不住的委屈。
天狗道:“临渊气息属阴,喜从女子身上获取给养。那时候你在临渊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只有水天一色交融了后齐的妖气与天地的灵气可以治好你的伤,我才狠心将你放在那里。”
“所以,你后来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救我,甚至不惜身入冥界也要将我带出来?”
“即使我不去冥界,阎罗也不会将你扣在那里。阎罗就是妖神第四的丧门,与我和你娘皆是旧识。只是你若沾了过多冥界的阴死之气,你在临渊受的伤会复发。”
我扑进天狗怀中,这百年来我从未感受过爹爹对我的疼爱,这一下终于全都补回来。
天狗将异人抱在怀,“异人是我在后齐养的兔子,本来是只普通的白兔,只是从小喝狐酒,吃妖草长大,不知不觉竟然有了妖的魂魄。”
他说的感慨,在后齐的五十年,他没有一天没有一刻不是凝视着云巅之上的我。我想那时的异人,或许也和天狗一般日日夜夜都在执迷崖下想着水天一色里的我。
我垂下头,看石子激起的白浪,“阿爹,我和赵山榆要成亲了。”
天狗的指尖顿住,“赵山榆是平北王,这半年来的手腕我们都是见过的,嫁给他也不失为一个良选。”
天狗以男人的方式揣测我的心思,一瞬间就明白我想做什么,邑轻尘应该也会明白吧!
“只是…”他的话语断了,零散稀疏的月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神情,“即使你以平南王之女的名义嫁给赵山榆,他始终不会放过邑轻尘和邑舟。”
狐酒与美人的香气交织融合飘散在空气里,闻着就让人醉了,我道:“邑轻尘聪慧过人,多给他些时间他就能想到办法,能够挽救南秦,能够让那些离开爱人的狐女重新回到爱人的身边。”
对岸笙歌依旧,只是面水而坐的那道白影不见。空留下三个弹琴奏筝的狐女,将这一曲柔情似水,肝肠寸断送给对岸的我。
我不敢细听,怕听出邑轻尘的心事,免不了涕零。
可我仍然驻足在此,小心翼翼在狐女的琴声中寻找邑轻尘留下的讯息。
天狗的衣角掠过我眼前,他趁着月色,披着星辰飞走。我回头去看,邑轻尘玉立在此,我看着对岸的水榭亭台,他看着我。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我心下惊讶,只怕他听见我和天狗说的话。
邑轻尘摇头,“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对岸的狐女送你的乐声。”
我听了会琵琶古筝,同邑轻尘说起正事,“今日我听秦鳌城的小妖说,平北王曾领很多捉妖师来此,抓走狐族少女,献给了皇上。”
邑轻尘指着对岸弹琴的狐女,“这事儿我听她们说起过,她们提起平北王都恨得牙痒痒。只是平北王的灵力丰沛,并非秦鳌城里的这些小妖所能比的。我听说,妖神死符与妖神病符已经启程赶往秦鳌,势必要和平北王拼个你死我活了。”
听到这里我明白山榆为何会突然找来,“平北王找来这里,是为了借你和天狗的名声震慑死符和病符两姐妹。”
赵山榆终是连我都算计在内,我便心生一阵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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