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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梦魇


赵国燕京,孙府令的府邸。

        孙府令是三朝的老人,是管理皇家私家财富机构的最高领导者。这日,孙府却是忙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

        仔细一打听,原是孙府令在抓小偷呢!那小偷奸诈,满院子躲,但瓮中捉鳖,终是跑不掉。这小偷名唤田炀,还是赵国尚算有名的文士,也不知是不是嘴皮子当不了饭吃,竟干起这偷鸡摸狗的事。

        田炀被按在长椅上,被扒了裤子,狠狠地打着板子。

        “哎呦!哎呦!要死啊——”

        “老实点,打不死你个小偷!敢偷府令的东西!”

        “老子说了没偷!就是没有!天皇老子来了,我还是这句话!哎呦!哎呦——”

        那家仆亦是用力,下了狠手没带放水的,很快这田炀声就开始萎靡,直至毫无动静。

        那俩打板子的家仆见状,也是一怵。“贾哥,咱不会给人…打死了吧!”那贾哥闻此,也住了手中的板子。“哎去去去,别说打没打死,就是打死了,也是府令大人的命令,咱们怕什么!”说罢,不知是不是慌乱着,竟忘了去探这田炀的鼻息。“哎哎!过来搭把手!”

        田炀就这样被光着屁股,丢到了府令后山的乱葬岗里。

        这段小插曲,如同石子入海,似乎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人们很快也淡忘这位名为田炀的公子。

        如果他们知道未来,这名田炀公子会在三国掀起多大的浪潮,孙府令定会后悔今日此举。

        ……

        梁国上都,皇城内殿。

        颜翛缓缓步入老皇帝的寝宫,仿若是走进自己的房间。

        那瘫痪在龙床上的人,见到颜翛的脸,瞬间就瞪大了双眸,但偏偏那歪胡子咧嘴地发不出一句完好的话语,只能从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看出他极致的愤怒和恐惧。

        “呜呜呜…呜…”

        “皇叔想说什么,颜翛听不清呢?”他缓缓抽了凳子,在老皇帝的龙榻旁坐下。那完美的笑容,仿佛面具般雕刻在脸上似的,却让床榻上的人,不住地颤抖。

        “皇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啊?”尾音拖的很长,上扬的音调仿若那细刀,一点一点戳在人的脊梁骨里,无孔不入,无处可躲。

        “呜呜…呜!”

        颜翛大笑:“皇叔,当年你杀我父王母妃,屠我满门之时,可曾想过今日!!!”颜翛大笑不止的眼中却是含泪。

        他紧握着的拳头,又缓缓放开。

        “进来!”他唤了心腹入殿。那仆从恭敬地端了两碗汤药,放到颜翛手边的案几上,又低头猫身地退下。

        颜翛拿起一碗,不紧不慢地用勺子,轻轻搅动这碗汤药,还用嘴吹了一吹,为让其凉的快一些。

        “呜呜呜呜…呜呜呜!”龙床上的人,一时激愤,那呜呜的声音听得人心肝具裂,老皇帝像濒死的鱼儿一般,在缺水的岸上,拼了命地摆尾弹跳,竟将那床榻撼动了两分。

        “皇叔,别急,你喝了,就能舒服了,啊?”说罢也不顾他的挣扎,遒劲有力的手掐住老皇帝的下巴,逼迫他张开嘴巴,随即一碗汤汁就这么强硬粗暴地灌了进去。偏生那老皇帝也不是个吃素的主,拼了全力将那汤汁全部呛了出来,流了一身,极其狼狈。

        颜翛见此也不恼,抽手回来,嫌弃地甩了甩,又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皇叔怎么不识好人心呢?颜翛又怎敢弑君?这不过是看您最近肝气上涌,给您下下火的凉茶罢了。您又何必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随即又像真的可惜似的,摇头咂舌。

        见老皇帝一幅痴傻的模样,又俯下身去,在他耳边低语:“皇叔啊,您的三个儿子,颜翛都替您送到阎王殿了,哦,应该是两个。啊,不过你放心,我没让他们受太多痛苦。您的大儿子我砍了他的手脚,您的二儿子我拔了他的双眼,至于您最疼爱的小儿子嘛,长得那般国色天香,杀了实在可惜,所以我把他卸了四肢,丢进那专侍军营的清倌楼里了,现在还活着呢,怕是还求着官爷们饶命呢,哈哈哈哈哈哈!”颜翛大笑,笑得疯狂。

        老皇帝本就命悬一线,哪能听得这些,“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目眦欲裂,眼球都要瞪了出来,那合不上的嘴里也是流着些血水唾液,整个人颤抖得四肢都扭曲了去。

        “不过你该庆幸,孤从不与女人一般见识,您的那位唯一的宝贝公主和后宫妃嫔,孤也只是送她们去陪您的三皇子作伴了,哦,那青楼和清倌楼也就隔两三条街,等哪天孤心情好了,让他们兄妹团聚,皇叔你看如何?”

        眼见老皇帝那口气马上就要咽了下去,他一手利落地卸了他的下巴,将案几上剩下的那碗老参汤一口气灌进他的喉咙,又按压他迫使他吞下,随后又复位了他的下颌。

        被迫吞下参汤吊命的老皇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干瞪着双眼死死望着天花板,那七魂六魄,怕是不剩什么了。

        “皇叔,孤不像您,做不出那弑君的恶心事儿,孤会让您好好的活着,让您活着看着孤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让您活着,遗、臭、万、年!”说罢,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心腹继续照料着半死不活的老皇帝。

        皇叔,您怕是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输得如此彻底吧?孤的父王母妃,用自己的性命为孤求得一线生机。而您最信任的大公颜忌,在孤父母的授意下,用他二人性命做敲门砖,成为了您的幕僚。而他又用整整二十年,尽心尽力地辅佐您,换得您的信任,成为了梁国无人能及的大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以为二十年,用无数的金银珠宝、钱财地位能腐蚀了大公的内心,彻底为您所用。

        但您错就错在,低估了信仰是多么可怕的力量,有人穷尽一生,不过为了心中信仰二字。而很不巧,孤的大公颜忌,他的信仰就是他从小当成亲儿子抚养的孤的父王,他的信仰就是有生之年看着北梁的铁骑踏平天下,将这万里山河尽揽入梁!而皇叔啊,您一心只想着安稳度日,您的道,大公颜忌不认,北梁的铁骑不认,孤,亦不认!

        三国震惊,北方强梁的皇帝,退位了,传位给他早年弑父弑兄的前朝皇太子的长子颜翛,一时间,天下哗然。

        ……

        只是这震天动地的消息尚未能传入到白筱翾的耳朵,她正自顾不暇。

        她这厢刚刚安抚了嫂嫂喝了安神汤睡下,鸡飞狗跳,让一连几日都心神不宁的她也累得精疲力竭。

        她本想就这般小憩一会儿,谁曾想却是睡沉了去。

        庄生晓梦迷蝴蝶,蝶恋花来花水月。她做了一个梦。

        她来到一座不知道是哪处的皇宫,见到后宫的一位娘娘。那是位非常美丽的女子,着装华丽繁复,一看就地位尊崇。只是可惜,看不真切这位女子的面容,却又能看清她满头象征皇后的发饰,甚至连流苏的轻微摆动,都分毫毕现。

        她揉了揉眼睛,那位女子的面容仍旧是一团迷雾,她正着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是漂浮在虚空中,自上而下注视着这座如牢笼般的殿宇。

        女子气质悲凉,哪怕看不清脸,也一定猜得到她定是在默默流泪。看着这与自己素未谋面的女子,白筱翾心中不知为何,也被她的情绪深深牵动,她情不自禁地想抚摸上她的脸颊,为她抹去泪痕。却悲伤地发现,自己漂浮虚空,半透明的手竟是直直地穿了过去!女子看不见她,她亦无法来到她的世界,只能做个默默旁观者。

        女子起身打开了殿门,就这般站着,望向天空,仿佛在追忆什么,又仿佛在渴望着什么。白筱翾随她的方向望去,原来,已是隆冬,漫天飞雪。

        女子不知痴痴地站了多久,白筱翾就这般陪伴了她多久。望眼欲穿,仿佛时间流转已过千年,又仿佛不过转瞬之间。女子默默回到殿中,拿出一个盒子,那盒子也被笼罩在一团迷雾中,但白筱翾却诡异地觉得万般熟悉。女子扣动机关,弹出暗格,那盒底竟是一把匕首!

        只见女子毫不犹豫地就要拿刀,那刀刃的方向却是朝着自己!白筱翾匆忙跑去,拼了命地去夺,但偏偏什么也抓不住,次次都穿刃而去。

        “你住手!”白筱翾不知为何自己这般激动,在梦里大吼一声。却见梦中女子像是有感应一般,睁大了眼,向着头顶的虚空四处望着,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

        “嘭——”殿门被粗暴地踢开,一个满身肃杀的男子怒闯了进来。玄色团龙,天子冠饰,白筱翾仍是能看清那些刺绣的一针一线,却看不清男子的脸。

        男子一把夺去女子手中的刀刃,疯狂地扔出殿外。他像是怒极了,也像是怕极了,他朝女子嘶吼,又紧紧拥女子入怀。

        明明那些怒吼就在耳旁炸响,但白筱翾便是闭眼细听,也听不清一字,何其憋屈!

        尚未等白筱翾去琢磨清楚男子在争吵什么,就见那女子一把挣脱男子的束缚,一巴掌打了过去,将那天子都打得一个踉跄。女子已然如那春尽的杨花,摇摇欲坠,却又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

        原本那天子只是默默的受着,却不知听见了什么,骤然跟发了疯似的一把冲上去,拽着女子就往内殿扯去。白筱翾一惊,急忙想跟上,却是发现自己冲不过那内殿的屏风,只能见那投射在屏风上的人影,两厢纠缠,嘶吼声冲破殿宇。哪怕现在的白筱翾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她救不了她,这个意识让她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她死命拍打着屏风,想让里面的男人停下来,她哭喊着“不——!你放过她!求求你放了她!你住手啊!”她哭喊的嗓子都哑了去,却换不回里面一丝一毫的反应。

        眼前一晕,再睁眼却是换了一个世界。

        这里不似凡间,她躺在草地上,但这草地竟是漂浮在七彩的云彩之上,天边的太阳隐藏在云彩中,光晕透出来,照出流光溢彩,照出纷繁浮尘。

        “好孩子,你是谁?”一只纤纤玉手伸到她的面前。

        白筱翾抬头望去,一时望痴了去。娘亲,我好像见到真的仙子了!这位着青衣绿衫仙裙的女子,梳着双燕飞天髻,一头乌发上点缀着月光星华,一圈柳条编成的花圈别在头上,美得不可方物。

        “好孩子,起来吧。你怎么会闯进这儿来?”仙子扶她起身,她这才发现仙子竟是没有双足,而是漂浮在祥云之上。仙子带着她飞向空中,她这才发现,这儿竟有山川河流,竟有树木鲜花,更有那鲜活生动的动物们在嬉戏打闹。身着彩凤的麋鹿在溪边喝水,通体散发柔光的白兔在草地上奔跑,红尾鱼儿在肆意地跳出水面拍打出晶莹的水花,雪白的骏马蹄踏飞燕缓缓而至……好一个天上人间。

        “仙子姐姐芳名几何?”

        “杨花君,不过也曾听世人唤我杨花仙子。”说罢好似还害羞了似的。

        “原来您竟是杨花仙子!”白筱翾无比激动。

        “孩子你听说过我?”

        “我…我何止听说过您,我最喜爱的便是您和故渊君的故事!”

        杨花君闻此却是一僵。

        “我与他…竟是传到人界了吗?”

        白筱翾看不明白杨花仙子眼中的神色,正想上前,却见仙子骤然转头,面露惊色,一手便将她护在身后。

        天地流转,黑云翻涌,遮天蔽日。一玄衣神君乘着一只巨大的嘶鸣的杜鹃神鸟,逆光而来。

        “走吧。”玄衣神君朝仙子伸手。

        杨花仙子瞬间就打开了结界,一团如泡沫的仙气就笼罩了整座空中岛屿。

        玄衣神君见此,神色并未触动半分,只是默默收回了手。“君又何必白费力气,耗此神力?”说罢,抬手掐了个决,便见金光于他眉间乍现,一袭金色的光束便从他背后肆意张开,如那千手的观音,又如那万足的魔煞。金色的光束毫不留情地击破结界,惊起这座空中岛屿一阵天摇地动。

        他明明身着金光,白筱翾躲在仙子背后,却仿佛只见天地玄黑,那铺天盖地的神君之怒,又岂是她这个小小凡人所能承受的。

        “故渊!你莫伤她!”

        他竟是故渊神君?传说中与杨花仙子神仙眷侣的故渊?

        故渊神君根本没将她这个小小凡人放在眼里,只是收回了继续施法的决,这天摇地动、山崩地裂、鹿死马鸣才算平静下来。

        “君的善良都愿意施舍给这区区凡人,却为何偏偏不愿留给本座半分!”

        杨花仙子只是摇头,回身看了被吓得七魂六魄都要尽散的白筱翾,朱唇轻启:“好孩子,回去吧。”微笑地将她轻轻一推,白筱翾便觉自己掉下了万丈深渊。在意识弥散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故渊神君用那鸣穹罩将杨花仙子捆至身侧,带着她向光的方向飞去……

        那座天上人间坍塌了,随着她一同坠落,下落的仙鹿仙马,朝着九重天嘶鸣,那刺耳的鸣响混合成的,正是如人间的啼血子规,声声悲切,声声哀鸣。

        而仙子的柳枝花环也被无情扔下,随着风飘散成片片杨花,白皑皑的,流光溢彩。杨花仙子的仙环落入人间,激起六月飞雪、杜鹃啼鸣。她用最后的善意,将人间的多少冤屈,重新昭雪。

        ……

        白筱翾从梦中惊醒。

        世人都说神仙好,哪知恶魔在人间。故渊善妒,她的岛屿没有一只飞鸟。故渊左道,她的仙身只能身陷囹圄。

        美好的神话,终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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