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人 万红楼：紫方（下）
邓盈说过，紫方是水，随波逐流，能适应任何环境，却也没有任何人抓得住。
在紫方心里，只有邓盈这个名字，有着特别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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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相遇，是在十三年前的那一天。
九亲王府里人声鼎沸，全城都知道九亲王为母亲允太妃办六十大寿，连当今圣上也去凑热闹。
九亲王那日高兴，便让人在府外摆了摊子，过往的人都能讨杯寿酒，七八岁的孩子围满了抢糖果。
而九亲王府里内院深处的那棵高大粗壮开满纯白小花的树下，却有一个小女孩儿全不在意外面的人声，自己在此处躲清静。
那孩子大约五岁左右，抱了把旧琵琶坐在树下随手弹拨，那曲调技法虽略微稚嫩，音律却引人入胜。
小女孩儿身形小，抱着那么把大琵琶，外加她还长得圆圆的好可爱，皮肤白嫩红润仿佛可以捏出水来，却偏偏一脸沉醉投入挑拨着琴弦，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那女孩儿便是邓紫方。
九亲王一时兴起买了当时名冠一方艺妓的初夜，结果竟就有了的孩子。对于遍地留春的荒唐王爷来说，实在是很难记起的一个存在。
紫方在亲王府一贯就是似有似无飘来飘去。若像今天这种日子，没人传她，她也从不往上凑。
“咦？你怎么不到外面去玩儿？”打破了紫方一个人清净的，是另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儿的声音。
紫方住了琴，却也没因为被打扰而显得不悦，她抬头去看对方，却是一个看来比自己略大一些，显得近乎晶莹剔透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笑盈盈的：“不过，你的琵琶真好听，就在这里弹琴给我听也不错。”
她的琵琶也许好听吧，好不好听，她不知道，因为并没有听琴人，没人教过她，她只是随性而弹，具体何为好听何为不好听，紫方不懂，那女孩儿这样说，紫方也只是一笑。
“嘻嘻，你笑起来真可爱，跟个娃娃一样。”那女孩儿挺开心，很自然地走近紫方，做了一个紫方意料之外的行动。
“哎呀。”紫方不由轻声叫了一下。
那女孩儿伸手捏了一下紫方软软的脸颊，她手劲儿并不大，只是这动作来的出其不意，让紫方惊讶了一下。
“哎呀，对不起，弄疼你了？”那女孩儿有点担心地望着紫方，却又笑道，“不过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嘻嘻。”
我有什么地方不好么？紫方心里一时竟冒出这样的问题，不过，从没人这样重视地夸奖自己，紫方心里不由有点开心。
“也没弄疼，只是意外罢了。”紫方这样回答那女孩儿。
“嘻嘻，看你人小小的，说话倒像个大人似的。”那女孩儿听紫方似乎满淡然的回答，便笑嘻嘻地道。
紫方不由措了一下眼神，不知说什么好。
然而并没有沉默，那女孩儿又提出问题：“呐，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我叫紫方，我一贯喜欢在这里的。”紫方也没什么可掩饰的，便如实回答。
“紫？”那女孩儿想了想，眼睛一闪，笑道，“我喜欢你的名字，就叫你紫！”
这人，这么喜欢随便省略别人的名字？紫方虽这么想，却也不好说什么。
那女孩儿却进一步，握起紫方的手说：“紫，我叫盈，我们做好朋友，一起玩儿好不好？”
“盈？”紫方不由喃喃叫了一声，不知为何，盈这样主动亲近，紫方似有些被她吸引，即使觉得还是少招惹是非的好，却还是有心想和她做朋友，想和她一起出去玩儿。
“紫。”盈握着紫方的手，亲昵地叫着，“紫，你陪我去大门口好不好，我看好多小孩子在那里抓糖吃，可好玩了，可是我哥哥不叫我去。”
盈的目光中满是渴望，紫方反倒像比她大似的，似乎很沉稳地说道：“你哥哥既然不叫你去那还是不去好，大门口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家的孩子挤在那里，那么杂，你定是金贵人，就算年纪小，跑到那种地方也不成体统。”
谁知盈听了竟是一嘟嘴，道：“你怎么也这么唠叨呢，可是爹爹说了，今天带我们出来就是要开开心心的，九叔也说尽可以随便的。”
“九叔？”不知为何，紫方重复了一遍，总有点奇怪的感觉。说起来，哪家官员拿着王爷家的请帖做客还带个孩子的？但紫方虽说不显山不露水，这亲王府的人她可是一个不落都认得清楚，这孩子肯定不是王府的。
这样想想，紫方嘴角不由挂起苦笑，说起来盈这名字……
“盈？”紫方无奈道，“九亲王是你什么人哦？”
“九叔啊~”盈笑嘻嘻的，天真烂漫，还眨巴着大眼睛。
紫方笑得愣愣，心里拼命搜索四亲王六亲王这两家有没有叫盈的女儿，但实在没有印象，唯一有印象的盈这个名字……
无奈，虽不愿意自己真就这么碰巧遇上了，紫方不得不问道：“盈，你是……十三公主？”
盈却毫无掩盖之意，只点点头：“对啊。”
紫方不由头疼，却又被盈央道：“紫，我们就去玩一会，不碍的的。”
紫方却不理会，将琵琶放好在那树下，站起身来答道：“不行，要是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再出个什么不妥帖的，我倒要招父亲的骂了，可不要给我找这个麻烦。”言罢，紫方却也不管盈，便要走开。
“紫，你怎么了？”盈很奇怪，却不肯放开紫方，便伸手去拉她，“你爹爹是谁，我不许他骂你！”
“你九叔是我父亲，你再怎么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十三公主，也不能小小年纪就对九亲王指手画脚吧，况且你若真那样做了，我父亲不知得怎么厌我呢。”紫无奈地对她解释道。
这么一个小孩子在九亲王府里的树底下弹琵琶，盈也不傻，当然猜得出眼前人大概是跟九亲王府有什么亲缘的人，只是不确定具体的关系罢了，听紫方这样讲，盈便稍微想了一下，就笑道：“但是，要是九叔是你爹爹，那我们亲上加亲多好啊~~”
紫方当时愣住，不由就飘出一句：“我说，你知道什么叫亲上加亲吗？”
盈却一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当然知道啦，我逗你玩的。”她依旧笑嘻嘻的，道，“你看，你说话都像个大人似的，我就总想开开玩笑逗你嘛~”
“像大人？”紫方有点惊讶。
“对啊。”盈笑答。
紫方却想了想，低声道：“嗯，那样也好，像大人才能自己照顾自己。”
“有你爹娘在你为什么自己照顾自己，哥哥说天真烂漫才像孩子。”盈一脸的纯洁。
紫方终于无奈，禁不住道：“理想主义，你哥哥也该是个皇子吧，怎么那么没脑子，这样子教妹妹，不是要人家早死哦。”说完了，却自觉失言，不由捂了嘴。
看着紫方的惊慌，盈却笑了：“嘻嘻，你终于也有这样的表情了，我还以为你脸上总是那样规规矩矩的表情，看不到真心呢。”
紫方听闻，却是一愣，为什么，眼前这人，总是说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却总能这样触动自己的心？
盈却再不管其他，一把牵起紫方的手，笑嘻嘻的，拉着她，不由紫方挣脱，便跑去外面：“呐，紫，我们去玩吧。你爹爹可是一心希望我玩的开心，就算知道我俩一起胡闹，只要我开心，他才不会怪罪你呢，不要想那么多，和我一起玩嘛，而且你要听我的，要让我照顾你才是呢，我可比你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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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口，多了两个五六岁大长得白净可爱的女孩儿，大一点那个兴高采烈的要糖果，却不先自己吃，而是剥开塞进小的嘴里，对她说：“抢来的糖好吃吧。”
小的那个却似有些无奈，道：“都是一个滋味，倒是要是为了抢糖扯破了衣服却很麻烦。”
“哎呀，紫，你就不能开心点哦？该享受的时候就要享受！”盈说着便把糖果塞到自己嘴里，“嗯，真好吃，好甜！”
紫却有点奇怪，这人，皇宫大内什么没吃过，这会儿却稀罕这么一块糖果，看来她是公主入市井，真享受着呢。这倒真是富贵人才独有的奢侈乐趣。
不久，大的又拉了小的进府去，什么新鲜就跑去看什么，终于，这样跑来跑去，玩来玩去，那个严肃的小一点的女孩儿也压不住孩子那股爱玩儿的天性，表情也随着轻松起来，对那大的说：“其实，今天我听那些下人们说的，我父亲请了很多戏班呢。”
“那些唱戏的依依呀呀，好无趣，紫你喜欢吗？”盈虽不喜欢，但她想，要是紫喜欢，那就立刻去看。她隐约觉得，紫似乎在王府里没什么地位，所以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也不往外面去，尽管九亲王其他的孩子都在外面显摆乐着。一路走来，下人见了紫也不打招呼，若有人认识盈的，还以一副满不开心的样子看着和盈在一起的紫。
“不，我不喜欢，我话还没说完。”紫方却还是那一派淡定，却令人难以置信的多了点羞涩，道，“父亲还请了杂耍班子，我想，你可能，会喜欢。不过，也左不过就是些杂技而已，太高超的绝活，看着有点危险，毕竟陛下也来，就没让演。”
盈听着紫的话，眼睛一下亮了，竟一把抱住紫方：“紫，我好开心，原来你是为我想呢！紫，我们要一直是好朋友哦，一生一世的！”盈看着有点惊讶的紫，却笑得幸福，一把拉起紫的手，“去看~~~~”
“喂，你慢点啦！”紫方似乎习惯了，也这样随便的叫喊着，跟着她一起跑，心里面浮起一丝幸福的感觉。
杂耍班的表演精彩绝伦，盈看得兴高采烈，不停拍手，紫方也在一旁，不自觉露出笑容，盈回过头，看到紫方的笑，却没说什么，只是会意一般，和她一起笑得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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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七皇子邓臻陪着皇帝和邓盈一起来的，他肩负着照顾妹妹的大任，此时找不着邓盈正在着急，却一晃眼，看到妹妹正拉着个比她小一点的女孩儿两个人看杂耍，远远望去，两张清秀可爱的笑脸，深深印在邓臻心里。
“臻儿，那是谁和盈儿一起呢？”皇帝显然也看到自己的女儿，因为在那一片人海中，那两个小人儿的笑容实在太过脱俗清纯惹人侧目。
邓臻转过身，彬彬有礼地回话道：“父皇，儿臣也不知，要不要去叫她们过来。”
皇帝听了，却也不在意，笑道：“不必了，盈儿玩儿的开心就好，不必去扰她们。”
“是。”邓臻听话，便微微躬身应了一句。
“咦，那不是紫儿？”这时候，听到皇帝的话，就陪在附近的九亲王邓立行便也过来，并不像紫方所想，邓立行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有些欣慰地笑道，“她平日最不爱凑这些热闹，今天倒是难得。”
“九弟，是你的女儿？”
“对啊。”九亲王随口道，“皇兄可还记得，当年的淀紫君？”他笑得似多少还有一分神气。
皇帝一听，却露出苦笑：“唉，那哪能不记得，为了那女子，你和六弟都争到我那里评理了，可最后还是让你占了先，我也奇怪那么人间少有的奇女子怎么就选了你？”
“那当然是六哥更不堪嘛，而淀紫也知道，已经被我们这两个看上了，不选一个，以后也过不去的，所以便选了臣弟嘛。”九亲王显然流露出一点癞蛤蟆吃了天鹅肉的得逞表情。
皇帝半带无奈，却终究还是怀着一点疼爱地嗔怪：“但你还是对不住人家，搞大人家的肚子。”
“我没有对不住她啊，我说了可以纳她进府，一个艺妓，若是做了我亲王府的姬妾，难道不是善终？”九亲王一脸无辜。
“唉，可见你不懂得爱人，只会玩闹。只可怜那女子让你们这两个混世魔王缠上，真是孽障呢。”皇帝叹气，“不过于朕看来，那女子却很有点傲气，听说她不肯做你的妾。”
“对啊，她说了，一入侯门深似海，自己又是那么个出身，哪忍得了别人给气受。她要自己生孩子养，我也拦不住，所以我给了笔钱，她也收了，我们便算两清。”九亲王口气仍然很随意。
“那后来呢？”皇帝不由追问一句。
九亲王竟然叹了口气，道：“淀紫福薄，生完孩子就死了，当时照顾她的人便按她最后嘱托的找到我这里来，甚至连钱都带回来了。”说到这，混世魔王竟然又叹了口气，道，“唉，她也太算得清了，那也是我的骨血啊，抱回来了还能不养吗，哪稀罕那点钱啊。”
皇帝听了这话，倒笑了，他这个弟弟，看着又傻又糊涂，放荡玩闹，但是心眼绝对不坏。
却又见九亲王乐呵呵看了眼那面和盈儿有说有笑的小女孩儿，道：“和盈儿一起那个，就是淀紫生的女儿，叫紫方。那孩子，和她母亲一个脾气，对我这侯门可戒备呢，不爱多和人说话，也不爱看热闹，不过倒是很懂事的，从小到大，乖巧听话，没给我惹过一点事，不像其他那些，今天明天的不让人安生。”
皇帝听了大笑，道：“其他那些定是像你。”
“皇兄不兴这样拿臣弟玩笑啊。”九亲王便也笑道，“臣弟难得说点正经话。”
“嗯，却是难得。”皇帝听了点头，却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九弟啊，我想盈儿年幼，静妃那里又只这么一个女孩儿，身边也没人陪，若是什么时候把你这个女儿接进宫去陪盈儿，你可舍不得？”
九亲王一听，随口笑道：“不妨事，臣弟那么多子女了，况且只不过是去宫里而已，什么时候都能见，陪公主是一件最轻松最肥的差事，那孩子母亲的出身容易让人说出话来，这样一来却能洗清了，将来还好嫁入豪门呢。”
“哎呀，九弟竟也有这样为子女着想的时候。”皇帝没想到九亲王说出这种话，不由不带恶意讽刺了一句。
“皇兄你就取笑吧，反正臣弟嘴笨。”九亲王也不理他，又自顾自去那面偷空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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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言中。
那日要离开九亲王府的时候，邓盈拉着紫方，求父皇和九叔让紫儿进宫陪自己。
紫方有点惊讶，小声问邓盈：“盈，你可没说这话啊？”
“可是我之前问你以后有没有机会听你弹琵琶啊，你回答有啊。”盈一脸无辜。
“那是我以为你会来我这里啊。”紫方小声道。
“可是我想天天在一起啊，你明明答应我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嘛。”盈完全耍赖。
从此，紫方的人生中，多了邓盈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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