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魮鱼

天色破晓，连绵的青山笼罩在一片濛濛的雾气中。

        原州推开窗。

        大青山保护区管委会坐落在山脚下，是栋二层小楼，他的宿舍在二楼，正对大青山。

        晨光给起伏的山峦勾勒出一线金边，远远看去，云蒸霞蔚，生机盎然。大青山像是正在苏醒的远古巨神，顺着土地的脉络，一呼一吸。

        事实上……也差不多。

        原州伸出手，指尖顺着山脉的轮廓，遥遥落在最高峰。

        朝阳一跃而出，将霞光均等地分给山间草木，鸟兽虫鱼。隔着千年时光，他仿佛看到青岭山神一袭青色长衫，从山间缓步走来，身边跟着一只毛茸茸、圆滚滚、两只黑眼圈特别大的食铁兽——那是他自己。

        明明是在山里混不下去，跑到山神面前自荐当坐骑的，却没走几步路就因为长得太圆啪叽摔跤，只好抱着山神的腿打滚卖萌求收留，硬生生把坐骑当成了宠物。

        黑历史啊黑历史，原州简直不忍直视。

        还好，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了，现在青岭要是再想骑他，他绝对不会带着对方一起滚下山沟沟！

        想想还有点小期待呢。

        原州斗志满满地拿出手机，搜索——

        “怎么把大青山变成自己家的？”

        “提问：楼主你认真的？”

        “补充：非常认真！”

        “答：首先需要明确一个概念，土地所有权属于国家，个人无权私有。

        其次，关于土地使用权的价格，参见旧闻——《顾氏集团斥资6亿拍下青山岭十万亩土地》。需要注意的是，顾氏拍下的土地属于大青山最外围的林业用地，只有20年使用权，而大青山占地面积共约600万公顷，也就是6万平方公里，9000万亩，顾氏拍下的十万亩土地只占其中的900分之一。

        综上，如果想要达到‘占有’大青山的目的，每年至少需要向国家支付6x900÷20=270亿元，这还不考虑大青山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其上生存着数百种一级保护动植物和上千种二级保护动植物，且它们都是无价之宝的情况下。

        再细化一下，想要达成最终目的，楼主你不如先定一个小目标，每天赚他一个亿【微笑jpg】。”

        原州：“……”

        一个亿，等于两亿个窝窝头，五千万颗竹笋，原州当前工作——护林员工资的一百万倍。

        照这个速度，再工作一百万年，他就能买下大青山了！

        原州：清醒了。

        他严肃地穿衣下床，啃了根竹笋，又搜——

        “熊猫能卖多少钱？”

        “提问：什么熊猫？”

        “补充：雄性熊猫，正值壮年，皮毛光亮，身姿矫健，外能行军打仗，内能看家护院，只要给钱，什么都干！

        “答：不值钱。”

        “追问：不可能！我看人家都说熊猫是国宝！！”

        “答：贩卖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十年起步，最高死刑。

        另：熊猫能看家护院？逗我吧？”

        原州：“…………”

        你这是熊种歧视！

        他气得一巴掌拍灭手机，心想，这个社会对5000年前的物种太不友好了，自愿卖身要被抓进监狱，没卖过身却被收归国家所有。

        他一定要把青岭从人类手中救出来！

        就从努力赚钱开始！！

        ……

        下定决心后，原州去了办公室。

        他现在的工作是护林员，每周一、三、六按照固定的路线巡山。这个工作是他顶替了一个早夭的山区贫困少年接受下山安置后，扶贫办替他安排的。

        原州穿好工作服，拿起强光手电，正要离开，被电脑前面打游戏的另一名护林员王宇安伸腿拦住。

        “哎，别走，”王宇安道：“小原，你明天没事吧？”

        “我……”

        不等原州说完，王宇安道：“我看你没什么事，反正你来这儿之前整天都在山上野着……这样，我明天要出去，你帮我代一天班。”

        原州：“……但是我这周已经帮你代过一次班了。”

        “都是同事，帮个忙呗。”王宇安用力敲着键盘，也不听原州的话，像是这事就这么定了，“哎哎哎，等等老子，别抢老子的怪！”

        原州皱了皱眉，走到王宇安身后，按住他的键盘。

        屏幕上的英雄没人操控，被怪物乱刀砍死。

        王宇安抬起头，拧着眉毛：“干什么？不就是让你帮个小忙么，心眼这么小……”

        果然是没文化的山里人，这几个字被他硬生生吞下去了。

        原州就这么盯着他。

        他长得很好看，忽略身上泛白的工装，是个五官清俊、气质阳光的小帅哥，只是一低头，光线穿过柔软的短发从上方打下来，就显得脸格外地白，眼睛格外地黑，泼墨般的眼珠四周延伸出一片阴翳，有种杀人犯的气质。

        听说有些山民啊，一辈子没下过山，根本没有道德和法律的概念。在他们眼里，杀个人，往山沟里一扔，没两天就被狼吃了，多大点事。

        王宇安干笑一下，道：“小、小原，哥这不也是求你帮忙么？哥这个月刚谈了个女朋友，明天你嫂子要来。第一次约会，我总得带她去逛个街，买几件衣服吧？”

        “算我欠你个人情，下次一定还！”

        原州动了动鼻子，在他身上呼吸到一缕淡淡的妖气，神情这才松缓下来。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动物交配的季节。

        王宇安身上的妖气带着一丝甜香，标记着他是某只妖怪挑好的配偶。

        不过在许多妖怪眼里，“配偶”和“猎物”其实是一个概念，它们在交配后会吃掉对方，尤其是当另一方比较弱小的情况下。

        原州道：“好吧，我替你值班，你出去约会。”

        既然王哥都这么“为爱献身”了，那么他也不是不可以宽容一点。希望王哥可以用自己美味的肉体“喂饱”女朋友。

        “神经病！”等原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王宇安用力擦着脸，似乎这样就可以擦掉自己脸上的红晕。

        刚刚原州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从身后环抱住他，搂了一下他的腰，又用手指捏了捏他的脸。

        然后他把办公室里所有能找见的食物全怼在王宇安面前，带着一种诡异的慈爱叮嘱他好好吃饭，最好在见女朋友之前把自己喂胖十斤。

        嘴里还默默念叨什么，“这样说不定能剩下两条腿，”“不，还是剩下上半身比较好……”

        那个样子，就像他奶奶过年前面对猪圈里的猪。

        王宇安一阵恶寒，拼命揉脸：“死变态，你就是嫉妒我帅！我偏不吃！”

        阴险狡诈的山里人，肯定是想看他吃胖了被女朋友甩！他才不上当！

        ……

        从管理处出来，是一面长长的白色砖墙，用红色字体刷着标语，比如“护林防火，青山常在”，“植树造林，功在千秋”。

        原州经过“加强水土保持，促进可持续发展”时顿了一下脚步，回忆起王哥那松垮的肉质，白斩鸡一般的腰身，摇头叹气。

        哎。

        希望王哥的女朋友是一个懂得可持续发展的女妖。

        如果不是的话……

        作为他的好同事，自己应该努力抢救一下。

        原州脚步一转，在检查过几个红外摄像头后，没有按照规定的路线巡山，而是向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不一会儿，一只黑白花的食铁兽从山石后面转出来，晃晃身子，它看似体态圆润，然而跑动的时候又快又稳，像是一阵风。

        食铁兽跑过林地，从溪水上方一跃而过，擦肩而过时连树梢的嫩叶都没有颤动。

        “应该就是这里了。”原州左右看了看，眼睛一亮、

        不远处有一片竹林，林间生长着绿茸茸的，像是韭菜一样细长的小草，草叶顶端生长着朱红色的小圆果，看上去颇为可口。

        食铁兽冲上去，在草坪上打了个滚，然后克制地用熊掌将草叶和小圆果一起采摘下来。

        祝馀草，生长于招摇山，两千年开花，五千年结果，食之不饥，其味如饴。

        面前这一丛祝馀草，是青岭在游历期间特意移栽给自家小熊当零食的。

        原州认真地数着草叶子，边数边吃。

        “这棵青岭的，这棵我的，青岭的，我的，青岭的……”

        数到最后居然是偶数，黑眼圈苦大仇深地盯着光秃秃的地面十几秒，原州心疼地从属于自己的祝馀草上撕下一片叶子，单独放好：“王宇安的。”

        祝馀草的叶片和果实功效差不多，但果实有一种特殊的风味，香甜如蜂蜜，又有水果的香气。原州吃完了自己那一半，掏出一个玉盒，将剩余的放好。

        ——首山之玉雕琢的盒子，在其中存放物品，可经千年而不腐。如果是奇花异草，则风味如同刚采摘时。

        是原州的零食盒。

        瞥了一眼盒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丹木、沙棠、嘉果……食铁兽吞了吞口水，将小小的玉盒往脖子的毛毛里一塞，跑去小溪边。

        他灵巧地掰了一根树枝，从身上薅下一团黑白相间的毛，在厚实的肉垫里搓啊搓。

        很快，一根黑白花的毛线成形了。

        将毛线往树枝上一绑，末端系上祝馀草的果实，原州严肃地蹲坐在溪水边。

        ……钓鱼。

        熊掌牢牢地握住树枝，眼睛紧盯着清澈见底的水面，一动不动。

        水底，一堆奇形怪状的卵石中间，一颗和卵石长得一模一样的河蚌小心翼翼地翕动两扇贝壳——它闻见了灵气，不掺杂人类的气息，安全！

        河蚌向着祝馀果的方向前进、前进……

        当然，这个在它看来属于喷气式前进的速度，和蜗牛差不多。

        但原州是一只有耐心的食铁兽，他稳重地坐在石头上，等待这只如魮鱼上钩。

        远处，相隔了一座山头的地方，一名染着金发的少年揉了揉眼睛。

        他道：“老蔺，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眼花了？”

        穿着灰色运动服的黑发少年二话不说，狠狠地掐了他胳膊一把。

        “嗷嗷嗷疼！”金发少年龇牙咧嘴地跳起来：“你掐得这么卖力干什么？”

        “谁让你不干正事？”蔺珏问他：“找到目标没有？”

        “没……”金发少年短暂地沮丧了一秒，随即露出一副兴奋到有些神经兮兮的表情：“你一定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蔺珏：“我才不感兴趣。”

        金发少年挑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坏笑，颊边浮现酒窝。

        “来来来你过来，”他让出自己位置，硬是把望远镜塞到黑发少年手里头：“你看，那边有一只熊猫在钓鱼。”

        蔺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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