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岐明月(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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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跶厉声喊罢,便见一个挽着发髻,上拴青布丝巾的小厮从后院跑将出来;走到甄跶和阚九娘跟前唱个喏道:“慢待客官您喽,小人刚上后院勾当;听客官喊叫,便就连颠带跑赶将过来!”
小厮将阚九娘和甄跶客让到临街靠窗户一张桌子上坐下来,便道:“敢问客官用点什么?”
阚九娘道:“胡乱上些菜蔬、米饭、面条、馒头……”
甄跶打断阚九娘的话:“先打酒来,老子要解鸟渴!”
小厮道:“客官要打多少酒?”
甄跶道:“鸟问甚么,大碗只管筛来!”
小厮立即旋上一罐子酒,约有二三斤重,倒进两只大海碗,放在甄跶和阚九娘面前,道:“二位慢用!”
阚九娘看着满当当一大碗酒发起愣来,甄跶却端起酒碗,咕嘟嘟一气子灌下肚去。
酒尽碗空,甄跶伸出舌头在嘴边上转了一圈,见阚九娘面前的酒还未动,便就伸手要夺,被阚九娘在手上打了一把。
甄跶只好把手缩回去,阚九娘道:“一路上就知道喝喝喝,喝死个球了,老娘可不给你送葬!”
甄跶嘿嘿笑着看了阚九娘一眼,道:“阎王爷也不拦喝酒的!”
一边说,一边端起桌子上的酒罐子,呼啦啦往肚子里灌,等阚九娘发现后去夺,那灌酒已被甄跶全关肚里去了。
阚九娘气得双眼发黑,甄跶却在大喊:“小厮,还不拿牛肉上来!”
小厮听到喊声,以为甄跶吆喝上菜,大步小跑赶过来,将两样时兴小菜摆在桌子上。
甄跶看过一眼,一把揪了小厮衣襟,道:“欺负洒家是不?洒家要的是牛肉!”
小厮道:“叨扰客官了,早来有些牛肉,都卖没了,把几盘蔬菜来吃!”
阚九娘见甄跶蛮横,一巴掌打落他的手掌,道:“猫尿一下肚,你就颠三倒四?人家没有牛肉了,几盘素菜凑合着吃吧!”
甄跶不动筷子,吸吸鼻翼,嗅了几嗅,闻到一股肉香,便站起身子朝香味散发的地方走去,小厮不知他要干甚,紧紧跟在身后。
甄跶来到后院,见大锅里煮了一条狗,肉香是从锅里传出来的。
甄跶又一次揪住小厮,道:“你这撮鸟,明明有肉,为何不卖给洒家吃,欠揍了是不是?”
甄跶将醋钵似的拳头在小厮眼前晃了几晃。
小厮吓得屁滚尿流,搭着泪声说道:“客官饶命,这条狗是给我家主人煮的,不卖给过路客官!”
甄跶见说,问道:“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
小厮来了精神,嘿嘿一笑,道:“说出我家主人的名字,吓破你的胆!”
甄跶松开小厮,“哟呵!”一声,道:“你家主人有甚能耐,会吓破洒家胆!”
小厮整整衣领,摇头晃脑,道:“我家主人是当今渭源县知县,大名王人幸的是也!”
这小厮也是胡拉被子乱扯毡,拉虎皮做大旗;其实这座芙蓉楼的主人是渭源知县王人幸小舅子胡染开的,之所以打出知县王人幸的大号;还不是为了威慑那些闹事的小混混。
但芙蓉楼今日是冤家路窄,甄跶和阚九娘赶来渭源县就是寻找王仁泽为主子徐招娣报仇雪恨的,店小二说的王人幸正是两人寻找的王仁泽。
小厮不说知县王人幸的名字倒也罢了,这一说出甄跶立马上了牛劲;伸出拳头在小厮额头上搓一栗暴,骂道:“直娘贼,洒家还以为能说出玉皇大帝来,却是一个烂知县,既然你家主人是知县,这狗肉洒家今晚吃定了!”
甄跶这么讲,当然还不知道小厮嘴里的知县王人幸就是他寻找的仇人王仁泽。
甄跶说完上面的话,看见大锅旁的那把笊篱一手抓了伸进汤锅里就捞狗肉。
那狗也有三四十斤重,笊篱出汤锅,却掫不动,“咔嚓”一声坏了把儿,狗肉原就掉进汤锅里。
甄跶性起,用那坏了的笊篱把竖直一叉,狗肉重心处中了;甄跶借力发力,将那笊篱把儿将浑狗一顶,举到眉齐,双足小跑,来到前面餐厅,“噗通”一声,将浑狗扑在桌子上。
酒楼里操厨的大师傅,挑水、择菜的小伙计见甄跶如此举做;全都瞠目结舌。
甄跶将浑狗抛在餐桌上后对小厮喊道:“还不去弄蒜泥、醋水、辣子油,让洒家来吃狗肉?”
小厮站着不动,忖道:刚才对你们笑脸相迎,那是职业使然;没想到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二百五,小子不侍候了;我家老爷是本县知县,还怕你一个外来汉不成……
甄跶见小厮无动于衷,又喊一声:“还不去拿蒜泥、醋水、辣椒油!”
小厮鼻子里哼了一声,硬生生说道:“要拿你去拿,小爷不侍候了!”说完,双手交叉在胸前,乜斜着眼睛看甄跶。
甄跶心头的火苗咝咝咝直冒,大步上前,叉开巴掌,“啪”地一声扇在小厮脸上。
小厮鼻嘴顿时流血,甄跶顺势踢了一脚,小厮收不住身子,滚到台阶下面去了……
一旁观看的厨师、伙计见甄跶腰插两把铁板斧,活生生一座铁塔,哪个还敢上去说个不是?
芙蓉酒楼的主人胡染见甄跶是个生胚子,悄声对身旁的伙计道:“你们在这盯着,我去唤知县大人带衙役过来抓这狗贼……”
酒楼外此刻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有人耐不住性子,挤到大堂里面窃窃私语:“噢哟,这人吃了豹子胆,敢在知县内弟的酒楼里闹事,不想活了!”
另一个人道:“听说这知县和当朝宰相苟京有瓜葛,后台硬着哩,这莽汉不是在捋虎须吗?”
一个文绉绉后生接上话:“知县原名王仁泽,在梁安县那边勾当,只因被女英雄徐招娣追杀才来渭源县改名做官;没见他的名字叫王人幸吗?那是把原来的仁字去了二,只留个单立人;而将澤字下面的幸字用上,不就成王人幸哪……”
人们恍然大悟,纷纷说道:“王人幸、王人幸,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原来是断章取义啊!”
阚九娘一听渭源知县就是王人幸就王仁泽,不禁喜出望外,本想去拖拽甄跶的想法一下子打消了。
默默寻思道:我们夫妇走南闯北寻找王仁泽,没想到这厮改了名字藏在这里,呵呵,掌柜的这场酒醉得正是时候。
阚九娘心中想着,坐在原地未动,任凭甄跶趁着酒醉胡乱折腾,只要能把王仁泽引出来,便就大功告成。
阚九娘这么想着,心中却不踏实,忖道:倘若文绉绉后生张冠李戴怎么办?不行,得问个牢靠才对。
于是,走到文绉绉后生跟前唱个喏,道:“兄弟,借一步说话!”
原来,文绉绉后生名叫张大成,竟是徐顺民的书童,只因为老爷鸣冤,差点被王仁泽打杀。
这几年,张大成一直跟踪王仁泽,见甄跶酒醉芙蓉楼,人们谈及渭源知县,张大成便趁机揭了这厮的根底。
阚九娘见张大成是自家人,兴奋不已地说明来意。
张大成激动得张目结舌,道:“这么说壮士为徐顺民而来?小人当初为老爷鸣冤屈,被王仁泽指示手下棒打一顿,他们以为小的死了,便就扔进山沟,可小子命大,竟然活了过来!”
张大成泪流满面,道:“王仁泽狗贼也有今天,壮士,小生能帮您做点什么?”
阚九娘道:“张生只需坐在这里看热闹,只要王仁泽走出衙门,你指认给我们就是……”
阚九娘和张大成在这边说着话时,甄跶已经醉如烂泥。
只见他将扑在桌子上的狗肉掀着转了几圈,从腰间拔出板斧,横竖砍下一块掂在手中,走进后厨里,找到一罐子醋,又找到一罐子油辣子,醋拌油辣子弄成一碗;将狗肉浸在里面蘸一蘸,塞进嘴里一尝,觉得味道还鲜,便将那碗醋拌油辣子端到前堂里来,放在桌子上,边蘸醋水边吃狗肉。
一块狗肉吃完,甄跶喉咙里“嗝嗝”打了几个饱嗝,又用板斧砍下一块肉来拎在手中,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蘸一蘸醋水,咬下一口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须臾,一只狗被他吃去大半。
一旁观看的人嘘出声来,甄跶见得,打声问讯:“你们想吃?来,洒家给你们吃……”
甄跶将手中狗肉拎着,追着看热闹的人,往人家嘴里去塞,这些人像见了小鬼无常,吓得满厅堂奔跑。
甄跶没得追上,不禁怒起,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一张桌子顿时散成五六爿。
甄跶见得,撧下一根桌腿拎在手中,一气子乱砸,芙蓉楼顿时面目狼藉。
甄跶并不罢休,瞅见那尊财神爷,直钩着眼睛走了过去。
财神像三尺来高,甄跶站在跟前等了一阵,抡起手中的桌子腿打将过去,嘴里鸟喊:“你这泼才,老拿眼睛看着洒家弄甚,莫非嫌洒家吃了你的狗肉?”
“桄榔”一声,桌子腿断成两节,财神爷却原封不动。
甄跶火气愈盛,硬着舌根子道:“你还挺硬,看爷爷如何收拾你……”
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拔出铁板斧,左右开弓,前后劈砍,将财神爷劈得七零八落。
甄跶这边还劈得来劲,却听阚九娘喊了一声:“掌柜的,王仁泽来啦!”
甄跶听见王仁泽三字,顿时酒醒大半,将手中的铁板斧整了整,走到阚九娘跟前道:“婆娘你说什么,王仁泽这厮在哪里……”
张大成听甄跶喊阚九娘婆娘,方知刚才和自己说话的是个女人,不禁一笑,未等阚九娘说话,把手一指,道:“呶,那个穿官服的家伙就是王仁泽,你看他带着不少衙役随从向这边来了……”
张大成没把话说完,便听王仁泽带来的衙役一声吼喊,向芙蓉酒楼冲将过来。
阚九娘见衙役人多势众,对甄跶喊道:“掌柜的,民妇对付衙役,你去拎王仁泽的狗头!”
言罢,三脚两步跨到衙役跟前,手中的乾坤双棒槌左右开弓,打得衙役们鬼哭狼嚎。
张大成见得,也就卸了一根桌子腿,跟在阚九娘身后胡乱磕打。
原来,王仁泽属阴盛阳衰之人,一年四季食用狗肉,妻弟胡染开的芙蓉酒楼便就每月煮一只狗送给他。
这日天黑,王仁泽在县衙和几个侍女磨牙,大门却被敲得“咚咚咚”震响。
王仁泽人让门子将门打开来,妻舅胡染慌慌张张跑进来,到了王仁泽跟前,扬声说道:“姐丈不好,酒楼小厮正给您烧制狗肉,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莽汉,三碗酒下肚便就醉得一塌糊涂,打得酒楼七零八落……”
王仁泽笑道:“阎王爷不惹醉酒汉,相劝一番,让他走人不就得了!”
妻舅见王仁泽不动声色,立即加盐调醋,道:“姐丈有所不知,以小的看,那汉子有意装醉,是来闹事的!”
王仁泽击案而起,恶狠狠说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敢到芙蓉酒楼闹事,传唤衙役,立即抓人!”
王仁泽带着衙役气势汹汹一赶过来,便被阚九娘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王仁泽气得吹胡子瞪眼,拔出腰间的佩刀就要亲自上阵,却觉耳畔一阵风到,还没等他弄明白什么事情,那颗脑袋已经落在地上。
置王仁泽脑袋落地者不用讲就是甄跶,甄跶在阚九娘酣战衙役时,就把眼睛盯着王仁泽,一步一步向他身边靠拢。
就在王仁泽拔出腰刀的一霎那,甄跶手起斧落,将王仁泽的脑袋砍了下来。
阚九娘见甄跶砍下王仁泽脑袋,喝喊一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已经杀了王仁泽,不和你们这些衙役较劲,还不退下!”
衙役们听阚九娘一喊,哪个还做鳖大头?哄喊一声,四散去了。
围观的百姓这才明白,醉汉大闹芙蓉酒楼的目的是引蛇出洞,力斩真凶王仁泽,不禁热泪湿目,奔走相告……
甄跶斩杀了王仁泽,扯来一块红布将那颗脑袋包了挂在腰间,对阚九娘道:“婆娘,洒家这趟醉酒如何?终于将狗贼王仁泽斩杀,也好回去向徐姑娘交代!”
张大成听甄跶提到徐姑娘,便道:“好汉说的徐姑娘莫非就是徐招娣!”
没等甄跶说话,阚九娘便道:“正是我家小姐徐招娣,她现在是梁越夫人,在贺州城勾当!”
张大成见说,不禁泪流满面,道:“原来姑娘已经嫁人?”说着,哀叹一声:“只可惜老爷被苟京贼子问了斩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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