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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箭笄(三)


  武欢帮助秦邯庭褪去斩衰之服,轻启手中的镶红玛瑙三金盒子,给她的伤处涂抹药膏。

  秦邯庭乖巧地将胳膊端平,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支箭笄。

  武欢刚刚尝试着帮秦邯庭佩戴了一下箭笄,可小姐的头发又密又滑,梳着很紧的丧髻,根本戴不住。这支箭笄的样式还有些弯折,更不易佩戴。武欢看着干瞪眼,只能安慰秦邯庭先等一等,涂抹完了药之后再试试。

  秦邯庭肋下的伤并不很轻,是长久身穿用最粗的生麻磨出来的伤口。

  武欢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放柔了一点。

  “小姐,是不是有谁对你说了什么,往日里不见你和我提起这箭笄带不好的事情啊?”

  武欢试着询问秦邯庭。

  秦邯庭正闭眼忍着疼,闻声用极轻的声音说:“几日前李夫人不是来府上吊唁吗?与维邕大哥说完了话,她便非要来我房间拉着我的手谈话,嘶,我胳膊上的伤也没好...”

  李夫人便是那个目中无人的秦还义的母亲。武欢不耐烦地撇嘴:“小姐继续讲。”

  “她日日都来,从头到脚地挑我毛病,什么斩衰之服没有收边啊,箭笄戴得不对啊,屋里不该熏太浓的香啊...刘祁延也不拦她,就那样放她进来了...”秦邯庭有些失落地说。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武欢本意并非是为刘祁延讲话,两人并不熟。可她还是劝秦邯庭说:

  “刘祁延要是能帮小姐拦的他自然会帮,可李夫人毕竟是方府的大夫人,他说话也不济事的。对了,刘祁延不是帮小姐拦了好几次方公子了吗?”

  “表哥说话有意思,不拦也是可以的。”秦邯庭将手中的箭笄掉了个儿,用尖处对准自己。

  屋里屋外一片安静。

  门外传来一阵小石子滚动的声音。

  武欢只好清了一下嗓子,说:“小姐小心扎着自己,先放下箭笄。我来为你胳膊上涂些药。”

  秦邯庭由武欢扶着坐起来,又想起李夫人的话。她偷偷看了一眼武欢,正好被武欢瞧见。

  “小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屋里的香真的很浓吗,都能熏着李夫人...是不是我往日住惯了,闻不太出来?”

  秦邯庭放下箭笄,朝各处嗅了嗅。

  上个月陈维邕办事路过后院时偶然发现了一只小猫,便派人送给武欢养着。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专程将猫送给自己,可武欢还是高兴地收下了。那猫太阳天无事时,就喜欢到处嗅闻。眼下环顾素帐的小姐看着竟与那只猫咪有些相似。

  武欢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察觉到不妥后急忙收手。她思索片刻安慰秦邯庭说:

  “小姐也知道,我们秦府做的就是制香的生意,若是自己都不敢用自家的制品,还怎么扩展商路呢?虽说为了丧事撤掉了浓香,可这屋子长期熏着,免不了还留有味道,小姐身上长期带香也是一个理儿。”

  秦邯庭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笑了。

  “怎么,武欢哪句话惹小姐发笑了?”

  与这样一位面上娴静,内里调皮的小姐,武欢不得不时刻保持注意力。

  “那么说,李夫人府中木制品做得多了,所以她的人也变得平淡无味了?”

  门口又传来呼哧一声。

  武欢想要提醒秦邯庭小心言辞,转念一想,有刘祁延看在门口,这房子里外就三个人。

  于是她赞同地点头:“可以这么想。”

  秦邯庭用极小的声音说:“年末有好的香,让维邕大哥给李夫人送去几盒。”

  “是。”

  武欢示意秦邯庭抬起手,她用手擓了一些药膏,轻轻涂抹在她的胳膊内侧。

  “有的时候见人,”秦邯庭难过地侧过头看着发红的胳膊,“就必须站得坐得端正,胳膊和衣服贴的紧,一直在磨这儿,太疼了...”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诉苦似的将脸贴在武欢的腹部不愿起来。

  武欢麻利地为她上好药,又抱着这位娇俏的小姐哄了一会儿,才伸手将斩衰之服取过来:“好了小姐,先穿好衣服,待会儿我再给你戴箭笄。”

  “我都已经穿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可以换回平常的衣服呢?”秦邯庭可怜巴巴地问,

  “这...”

  武欢不知该从何解释起。丧制五服是从前代传了数千年的规矩,虽说让年轻的小姐被迫整日哭丧着脸身穿丧服在人前展示她的悲哀是一件没有多大意义的事,可像是武欢这样普普通通的女子,又怎么能和千年的传统对抗呢?

  于是她再如何心疼小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服侍她穿好衣服,又耐心地将箭笄插进她的丧髻中。

  “呀...”秦邯庭轻轻抖了一下,武欢急忙将箭笄取出,帮秦邯庭松了松丧髻。

  “是不是扎到小姐了?”武欢担心地问。

  “头发太紧了,再加一副箭笄勒得慌。”秦邯庭摸了摸头发,“武欢,你梳的丧髻不紧吗?”

  武欢连日奔忙,倒没有注意到头发紧不紧的问题,此时被秦邯庭一说,她也隐约觉得头上有些不得劲。

  “武欢的头发没有小姐这般浓密,扎起来也不勒头发。”武欢走到秦邯庭身旁,换了另一个角度,尝试比量了一下。

  “武欢,可不可以这样呢?等有人要见我了,我再戴这个箭笄?平时就随身揣着。”

  “这……”武欢很想答应她。

  门口又传来一声清咳。

  虽不知刘祁延此时咳嗽是何用意,可武欢想到,若是有人来访,刘祁延可以将他们挡在门外,秦邯庭的提议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武欢决定在这个细节上顺着秦邯庭的心意来。

  “那小姐可要记着随身携带箭笄,别被别人逮到说闲话的机会了。”

  秦邯庭愉快地和武欢定下了这个小小的约定,甚至连重新身披斩衰之服的不适都暂时遗忘了。

  武欢将今日的事都安排妥当后,又与秦邯庭闲聊一阵,便准备离开。府中在武欢给秦邯庭上药的这段时间里不知又发生了多少事呢。

  “武欢!等等!”

  秦邯庭穿着斩衰之服,看着苍白许多,脸色也不似刚刚那般明媚。

  她唤住了武欢。

  “小姐?”武欢见她神情有些低落,以为是舍不得自己离开,忙安慰道,“没事,若是小姐还想与武欢说话,等晚上处理完事情武欢就过来陪伴小姐。”

  “不,若是府里事情多,武欢你忙就是了,”秦邯庭摆手,“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小姐便问。”

  “我现在是服丧期,理应为父母尽孝不是吗?”

  “天经地义。”

  “既然如此,为何我的堂表亲戚们却要在这个时候争抢着要和我见面,还问我婚嫁的问题呢?”

  武欢的第一反应是无奈。

  询问婚嫁的人不出意外应该是那位倨傲的秦还义秦公子。

  但她同时也很难过,秦邯庭问的问题是恰巧是武欢最不愿让秦邯庭意识到的问题。

  “因为秦府家业庞大,不尽早定下继承人,难免遭到来自各方的觊觎。”武欢低头回话。

  “但为父母尽孝不是头等大事吗?”秦邯庭的眼睛清亮,“为了给逝去的父母尽孝,我要身着斩衰之服,头梳丧髻三年,受尽哀伤苦楚。但如今看来,既然确立丧期过后的继承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那我何不在此时脱掉这身灰头土脸的行当,去寻觅一位如意郎君呢?”

  若不是秦邯庭面不改色,武欢差点以为她是在赤裸裸地讥讽这件放在当今世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武欢一时间难以给出答复。

  “武欢,去做你的事吧。”秦邯庭收起锋芒,重新变得忧郁安静。

  秦邯庭住嘴后的脸在武欢缓过神时来看,依旧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点头,又帮秦邯庭整理了一阵斩衰之服。才推门出去。

  刘祁延仍旧靠在门外,半闭双眼。这回他没有与武欢点头作别。直到武欢走远,他才将眼睛睁开。从头顶移开的午后的太阳刺眼炫目。

  刘祁延的眼前一团一团地发黑。

  他蹲下,靠在门外。

  秦邯庭席地而坐,靠在门内。

  “邯庭小姐,方才是动气了?”

  秦邯庭默默地揩掉了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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