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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挑珠牌(五)


  宗渊和八盘合力将锄头和铁凿推进化开的河水下面,将已经有些松动的冰层拖出来。

  柳劳人还在为了三天前的事情发呆,宗渊拉住他的胳膊一使劲,两人一块向前扑去,背朝天摔在被泛滥的黄河水泡得软烂的泥地里。

  八盘惊讶地回头,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年轻就是有意思。”

  柳劳人赶忙爬起来连声道着歉。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门,却摸到一手湿滑,深色的泥巴沾满了他的头发。宗渊有点没好气地笑着说:“原来你在走神儿?我还当你等在后面帮忙,想抓住你的胳膊借力拉一下那铁凿呢。”

  “我...”柳劳人知道自己嘴拙,便闭紧嘴巴红着脸道歉。他在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好不容易有对你客气的人,不要辜负了他们的好心。

  河面上松动的冰层被垫在水底的锄头拨开,锋利的铁凿瓦解了最后一层薄冰。黄河水分出几小股支流向前推进,一直流到宗渊和柳劳人提前凿好的裂缝处。

  “靠着化开的黄河水再去中段凿冰,就会好处理一些。不像你们两个刚刚费了很大的劲也凿不太动。”八盘不辞辛劳地将铁凿拎起来,却找不到锄头。他回头一看,柳劳人早就眼疾手快地将锄头抢了抱在臂弯处。

  “好好,你拿。”八盘点头。

  宗渊跟随在八盘身后,看着他容光焕发的脸,又想起昨晚在夜里见到的那位比自己的父亲还要苍老的“何伯”,不禁心生感慨。

  下游的青年们发现八盘与柳劳人待在一块时,就已经心生不满了,此时看见八盘忙完了往中游来,便纷纷赶了过去。

  “何伯,您老人家又来忙了?”一名青年恭敬地上前问候。

  “是啊,这次村里本来商议着将锄冰的事全权交给你们,可还是有不放心的人啊,就比如我吧。”八盘拍了拍胸脯,却把自己拍出咳嗽来了,他清完嗓子,又问青年们:“下游的冰难破吧?”

  “根本凿不开。”另一名青年埋怨地上前说,他向八盘展示了自己因使力而泛红发皴的双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块到上游来将冰破了呢?你们这么多大小伙子在这,对付上游那几处化开的冰应该不成问题吧?”八盘明知故问。

  青年们的脸色迅速转向阴沉,他们不满地抿着嘴,谁也不愿意率先开口。

  终于有一名青年忿忿不平地上前说:“何伯瞧您说的,那柳家的小子往上游一站,谁还会挨过去跟他一块锄冰呢?”

  柳劳人站在八盘身后,脸上是早已习惯的冷静。宗渊的手心直痒,他上前说:

  “有这样高涨的情绪,还不如用来一鼓作气把冰凿开,何苦众人为难一人呢?”

  因为宗渊是个生面孔,所以众位青年并不敢轻易反驳他的话。八盘见气氛僵了下来,忙劝道:“好了小渊儿,你也别动气,大家先把中游的冰凿开再说吧。”

  有一个弱弱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是宗老家的小渊儿?”

  宗渊循着声音找去。入目是一位并不相识的青年。他期待地望着八盘和宗渊,答案对于他来说似乎很重要。

  “家父就是宗礼徽。”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宗渊权且报上了自己家老爷子的姓名。

  “啊!真的是宗家的小渊儿吗!”那青年眼睛都亮了,忙凑上前去问,“听说宗老将你送到顺天府去过好日子了,怎么回来了呢?你不是还考了科举吗?考的怎么样?”

  宗渊心想,坏了。

  他看到青年们充满好奇和憧憬的眼神几乎要凑到他的面前将他吞掉,只能可怜巴巴地后退。

  “顺天府是什么样子?”

  “见过皇帝吗?禁军呢?”

  “那里的城墙比考城要高很多吗?”

  晴空下突然而来的一声霹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宗渊哆嗦一下,向河岸边望去。

  柳劳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河边,一锄头把中游河面上的裂缝给锄开了。刚刚与宗渊和八盘在河流上游处所做的努力起了成效,化开的黄河水向中段冰面施压,冰上的裂缝只要再来几下重击,裂开的势头一触即发,会一直将裂痕扩散到河中心,也就是众人力不能及之处。

  刚刚柳劳人拼尽全力的一击使得裂缝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直接裂开。青年们不需要再为上中游的冰面费多余的力气了。

  上游的河水顺着一路的裂痕欢腾地跃出冰面,冲散束缚了它们一个冬季的冰层,发出碎冰碰撞河水欢腾的声音。柳劳人还在发呆,宗渊赶快跑到他身边拉着他远离了河岸。青年们纷纷惊呼着散去,离开时还不忘带上腿脚不便的八盘。

  躲到河坝上以后,宗渊惊讶地看着黄河水逐渐活络过来,回头对茫茫然的柳劳人说:“我说什么来着,你力气可真大!”

  柳劳人的嘴角几度下垂,终于还是上扬起来。他看着黄河水郁积了很久之后的爆发,自己心里也痛快起来。他刚想和宗渊讲一讲刚刚自己是如何瞄准裂缝的中心一锄头将冰面锄开的,却听见不远处青年们簇拥着八盘,纷纷叹气道:

  “这下完了!”

  第一次参加锄冰活动的宗渊和柳劳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完在何处。

  “如果这个天不迅速转暖的话,确实有点麻烦,下游的冰冲不掉,上中游的水势又太大,很容易爆发桃汛。”

  伊时望站在两人身后轻轻开口。

  柳劳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站起来跟伊时望打招呼:“伊老爷,您怎么来了?”

  “督工。”伊时望笑道。

  在顺天府待了六年,宗渊早就学会了审视不同人的仪态气度。此时,宗渊注视着这位年轻的乡绅,羡慕地发现他举手投足间有着自己与柳劳人远远不及的从容。

  “按老爷所说,如今怎么办,我犯了大错了。”柳劳人的笑容苦涩地退场,改换为对泛滥的黄河水的担忧。

  “但不凿冰,桃汛只会来得更凶猛一些,凿了冰,还有可以减缓水势的河段,桃汛就不会一下子爆发出来,你没有犯大错。”

  伊时望背着手安慰柳劳人。

  宗渊突然开口:“照老爷这么说,难道这个桃汛真的不可避免吗?”

  “目前来看确实不可避免。”

  伊时望的脸上没有任何担心。

  宗渊突然想起宗礼徽在昨夜曾骄傲地说,他在自己这个年纪早就不知道破过多少次冰了。现在想来,宗渊特别想问一问宗礼徽,他破过那么多次的冰,是不是也遇到过和自己一样的情况:冒着还未消散的寒气忙碌许久却仍然避免不了桃汛,锄冰凿冰时的苦心几乎等于浪费。

  那个脾气很臭的宗礼徽当时又是作何反应?

  伊时望对柳劳人说:“柳及卫让我给你带句话,如果桃汛来了,你的屋子是撑不住的,到时便跟着她一块暂时住到考城中去。”

  听闻姐姐带来口信,柳劳人打起精神询问:“老爷这两日又见到姐姐了?姐姐身体还好吗?咳疾可缓解了些?”

  伊时望怜悯地望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柳劳人。

  “柳及卫的咳疾还没好,给你捎话时还曾跟我说过嗓子发痒,”伊时望眺望黄河水,“夜里凉,她只要醒着就会咳得更厉害。”

  柳劳人沉默地倾听。

  他不但为姐姐的身体担忧,也为伊时望亲昵的口吻和无法判断用意的暗示而痛心。

  三日前他为伊时望打开门,听伊时望说出了姐姐带给他的问候时,还曾在心中短暂地欣喜了一会儿。他以为姐姐惦记自己,专门拜托在村中年轻有声望的乡绅老爷来给自己传话,一来不容易落人话柄,二来传话的人也有信誉。

  可坐在凋敝的家中与伊时望逐渐深入地攀谈过后,柳劳人似乎意识到了伊时望与柳及卫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等到伊时望最后说清了自己与柳及卫的关系后,伊时望几乎是如坠冰窖地坐在原地半天不吱声。

  在柳劳人的眼中一直倔强而又坚强的只卖艺不卖身的二姐,如今却将自己卖给了伊时望。

  那日与如今,敝室中与河坝上,柳劳人的心都凉得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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