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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夜谈


  眼看着空间里除了多出一片已经停止生长的桑田,其他并无异状,柳奕准备老老实实回去睡觉。

  今天已经折腾得够了,明天再来想办法处理这些桑树的事情。

  要么就装傻充愣——实在没办法解释,这也不失为一个蠢办法。

  夜色漆黑,她钻出来的时间,恐怕只一眨眼的工夫。

  现在她知道,哪怕在里面呆了那么久,外面的时间也几乎没有流。也即是说,对于睡熟的父母而言,其实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然而,一想到十年以后,这堆东西会随着空间的消亡“爆浆而出”,柳奕就脑阔痛。

  内忧外患中,柳奕不放心地舔舐着自己的豁牙,想起来很早以前的小事——仿佛,她妈告诉过她,豁牙的地方不可以经常碰,不然牙齿会长歪?

  她已经几乎忘记的事,现在却一下子跟着身体的酸痛变得清晰起来,希望明天她能好过一点吧……

  夜色深沉,露水也深重,庭院深深,唧句虫鸣。

  “支颐浩谈兮,扪虱以辟风雅……”

  更漏人定中,孩子满早都睡去。

  景中王京西三路中二坊的泽义坊内,里门禁闭,坊垣外面依稀传来更鼓声声。

  里坊中的十字街道上,有吏卒提着灯笼巡夜其间。

  白李巷,正当街口,有一家府门前的灯笼散发着淡淡幽光,灯笼上大书着“公俞”二字。

  入得窄窄门庭,是一个两进院落,内院东厢还有一室烛光摇曳。

  中行辙倚一矮榻,对面正坐的是公俞家主人。

  邀宾客秉烛夜话,足显亲昵,也是如今京城里时兴的夜间消遣方式。

  “下榻有甚不如意处,权当自己家中,吾若不在府时,恁便说与那苍头老樊。”公俞家主人坐一胡床上,与中行辙闲话。

  “当此盛京,那有甚不满意处。”中行辙与这公俞府的主人,正是同一师承,早年一处读书学问,彼此再熟悉不过。

  “还未入京时,吾便听闻得家仆道,大先生如今升任了尚书郎,在京都颇有文名,为时人所称道,为官亦有清誉。”中行辙又笑言。

  “这话别人听听或还能糊弄,阿言,恁听了却只一笑即可。”公俞执摇摇羽扇。

  “我道是兄长又数年未得见,文章益发清峻了耶。”中行辙一脸诚恳。

  “不过是些虚名,吾有甚斤两,公俞执那里作得甚清峻文章,还需与恁装幌子?快莫取笑了耶。”公俞执朝他一挥手。

  “非是取笑,吾向来知道兄长最为肃慎,每做学问时追根溯源,一丝不苟。不知如今却作的甚文章,也好教我拜读拜读。”中行辙道。

  “休说此话,阿言面前,愚兄还有甚文章好作?”公俞执一笑,“不过,为前世国乱时混战不止,国中诸侯百姓数十年奔亡流徙。今世天下大治又数十载矣,国泰民安,吾便思着手编纂诸姓谱录。若后有子孙问起时,也好道些缘由。”

  “此一事,便需得精雕细琢的诸多工夫,非吾兄不能胜任。”中行辙点头称道。

  “莫要抬举我了。”公俞执拿羽扇戳他。

  “不过,此番入京,比前次,又有些许不同。”中行辙道,“吾观如今这城墙之内,煌煌大观。横街纵路,皆修整得即齐且直。区分里坊大小规整,恍若棋盘。”

  “正是耶。前两年,连年皆动用民夫数万,现已逐一将这里坊皆划整得同一般大小。想自前朝末世大火焚城之后,景中城仅剩得一片断壁残垣,民居乎城如出入于郊野。本朝迁而兴建旧都城,到如今又经三代,数十近百年,才又得重建至于如斯模样。”公俞执道。

  中行辙叹息,“偌大王京,便足成这天下州府都城的准范,自是修建得最为堂皇中正。”

  “正是耶,今建得这诸多里坊。到白日,皆四角里门大开,一城之中交通往来,络绎不绝。”公俞执颔首,“且建成则恁东南二市,各有井肆若干。诸般吃用器物,皆有所卖。城外郭中又有努奴坊、嬉乐坊,明日却可教这府里小厮,带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领着两个公子游顽一观。”

  “恁便不说得,我那两个儿子也是要寻些淘气的,只恐怕带累了你家莘儿。”中行辙一笑,转而问道,“只是,如今城中依旧建有夸奴坊耶?”

  “自然是有,恁家世在怀芗为守,也当知晓他满。”公俞执看看中行辙道。

  中行辙点了点头,“此挎弩族人,分有南北二部。北部,如今依旧在我北境关外袭扰。这南边的一支,与其族内各部皆有些儿故事,不能相容。先祖王上以其战功,赐居关内。”

  “吾听闻得,这统领一部之首领,彼族内称族首大人。”公俞执道,“王上现今特准其自与我大靖中人一般,在王京中建有挎弩族里坊三处。他满的衣着饮食,习俗却与国中诸民不同。恁一族者,又信奉诸天神祖,以那族首大人为祭师,亦与我大靖民俗别有不同。”

  “城中挎弩人与百姓杂处,可还融洽?”中行辙又问到。

  “南市有夸努食肆、酒家,风味别具,肆中挎弩人亦着靖人衣冠,言语亦与黔首小民皆无差异。只回入了他族里坊中,又自言挎弩语,守其族约矣。”公俞执言到。

  “先闻得,有怀山公谏言,国中之挎弩等异族人与百姓混住一处,颇多嫌隙,恳请陛下将其异族迁处别居,然终不获准?”中行辙问到。

  “那里迁得尽耶。”公俞执摇头,“实则,又岂止一个挎弩族耶。景中城外郭内三十余坊,除有挎弩三坊,亦有虬荣二坊,翳牧二坊。”

  “便说本朝国土,北有疏粟人,更北方关外挎弩族别部,至今交战不休;东边的有海模族、葛模人;西方常见的虬荣人、翳牧人,时常为乱不必说;南方有轲幕族,更南方有查罟族人。”

  “迁居别处,说来容易……一族一部,获还能说迁处别地。远远划块地方给他居住,眼不见为净耶。实则,又能划到那处予这诸多族部别居?”公俞执依旧摇头,道,“时日久,这些人则于文明之远,不听言教,更恐难于管束。”

  “此根源,还在前朝百年离乱。国中人口大减,流民四散于野。这诸多部族,已然趁虚而入住关内也久矣。生息繁衍,又很受了些我大靖民风浸染,便叫他再回转那荒厄之地,他亦自活不下去了耶。”

  “且这些儿异族人,各有言语区别于他族,更守着自己祖宗训诫,难于教化。一时之间,恁便要将他迁出这国中富庶膏腴之地,平白无故,那里却有人便肯的?”

  “然,吾听闻,就此京城中,这各族之内,矛盾也颇多。”中行辙又问。

  “到底是人,又不是别物,总不能驱逐了事。一时之间,终无个稳妥的法子。”公俞执摇头一叹,“是以,这景中城内,里社肃整,亦为防患未然矣。”

  “至入夜后,闾门闭合,各里各坊又各自为屏,守墙而居。便是个苍蝇都不能轻易进出,何况宵小。”公俞执摇头罢了又点头,“还是高祖王上,以前朝宗州为范。于百十年前,早有所谋划,先见之明,子孙后世,受其泽庇。”

  “你到上京却是为何。”话头一转,公俞执却又看到中行辙身上。

  “自然是来讨个官做做。”中行辙一笑。

  “休要说笑。”公俞执看他。

  “那里说笑。”中行辙也一本正经。

  公俞执拿眼上下看他,“哈哈!好了!”将羽扇一投在床,大喜过望。

  “如是,恁可去见见东泠先生。”他抚掌略一沉吟,便道。

  “可是当朝名士的任秋先生?”中行辙问到。

  “正是。”公俞执颔首一笑,“那位老师最是惜才。他年青时便极有才名,博闻强记,见多识广。修纂得一部《览物》,为世人传阅。”

  “且这位大先生长于草书,最为气势落拓。”公俞执给这师弟出谋划策道,“你工于隶书,雄浑厚重中有险峻之势,向又为师傅称道。”

  “那等公卿之府第,我却得从何门而入?”中行辙摇头。

  毕竟他一个地方小士族出身,只凑合当了几年地方官便辞归隐居去了,和一介素人亦差不了多少的小人物,在这上京内动辄王亲贵胄几千石的侯爵面前,又算得了甚?

  “这便更不须虞也。”公俞执笑道,“那位先生,最不是个拘于小节之人。”

  “况,贤弟你亦出身世宦之家,又有品貌在身。吾师,乃先王及王上再三下诏求征而不可得之贤者也。由来名师出高徒,谁人还能轻看了恁去?”

  “你可与之求见上一面,以弟之才,定得青眼。若有他则保举,恁便可定个合适的职位。”公俞执倒是十分的乐观。

  见中行辙还有些儿犹豫,公俞执又道,“东泠先生为人最是正直无私,且为官清廉。你若还彳亍,便可先写一副字送去求他品鉴。”

  中行辙一想,也对,不过是讨教书法,倒也说得通耶。

  “俺亦与你出个拜贴,不过,未必如弟一副字管用——有那等家学的一笔荐书,还愁甚样贵门高户不扫阶相迎?”

  如今这世道,一论家世,二谈渊源,便再孤高怪癖之人,也需认那第三样东西——书法。

  这个时代,不管王侯将相,无论忠奸曲直,几乎无有不练字的。

  便是各怀私心各藏机锋之人,在这件事情上,也能有个一统而论的标准。

  那字写得好与不好,一目了然,决没有遮掩得过的。

  在这个什么都要讲来历,论出身的时代,一张拜贴,直接决定了你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决定了人家在百忙之中见你或不见,甚至可以决定一个生死交关的机会。

  说是一笔好字,天下通吃都不为过。

  若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字时,便只有挖空心思在文采上下点标新立异的工夫了。

  公俞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自己这个突然开窍的同门师弟,又一声长叹摇了摇头。

  这货,还是本朝有名的书家传人,不过跟随了先生隐居,轻易不肯留墨,实在没有多少人得见他一字而已。

  “握瑾怀瑜”而不自知,说的就是这种人。

  公俞执倒是可以预见,待真个把那等气魄的字拿出手时,恐怕没有哪个官儿不给他一分薄面。

  也不知道他那位躲避帝王征召躲藏了半辈子的老先生,在这个时候,把这么个人物放出了山来,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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