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076寒梅故

主仆二人从桃花坞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甄嬛神色如常，就像是从前来给皇后请安时一般，坐上了回碧桐书院的轿辇。

        皇后在圆明园里住的地方，其实是个好意头，毕竟桃花本身便是吉祥之物，只可惜现在是深冬，再好的桃花，也开不到现在这个时候。

        就像是皇后这个人一样。

        “娘娘，咱们要不要……”

        “什么都不必做。”甄嬛没等槿汐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因为她知道槿汐要说些什么，然而如今，做什么都是不合适的：“皇后，已经不足为惧了。”

        虽然不知道皇后到底想做什么，可是离开时那一句抱歉，让她无端想起了陵容死的时候。

        只有心存死志的人，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想到这一层，甄嬛心头跳了两下，她觉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于是低头吩咐道：“派人去请皇贵妃和敬贵妃到永寿宫坐坐吧。”

        “娘娘忘了，今个皇上要去皇贵妃宫里，敬贵妃娘娘在照顾公主呢，怕是来不了。”

        胧月前两日得了风寒，虽然太医诊治过，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敬贵妃还是放心不下，非得亲自看顾才行。

        总之，这两位是来不了了。

        甄嬛低头思索，轻轻抚摸了两下手上的护甲，忽然抿唇一笑，她们两个来不了，不还有一个人选么？

        思虑至此，她又歪头吩咐道：“去请裕妃来坐坐吧。”

        ……

        桃花坞。

        随着甄嬛的离去，这座别致的院落，再一次回到了寂静里。

        皇后失势之后，身边的人便如同树倒猢狲散一般离开了她，但凡是有点门路的，都想着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搏出一个保命的可能，而皇后也没有拦着他们来去，到了最后，她身边便只剩下了两个宫女伺候。

        像是个最普通的答应。

        好在甄嬛掌管后宫，是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落人话柄的，该给皇后的东西，一点也没有缺少的送到了这里来，她们虽然人手不足，可终究衣食无缺。

        剪秋和绘春没了之后，如今伺候在皇后身边的人，便只剩下了绣夏与染冬。

        她们两个原本不是什么伶俐的丫头，否则也不至于在皇后身边多年，都没能混出头来，不过她们两个既然能得到这个名字，自然是因为她们的忠心和剪秋相差仿佛。

        皇后没有阻拦原本宫中伺候的那些人的离开，也没有对留下的二人表示太多的赞誉，不过心中总是有一番计较的。

        “今天见完了熹贵妃，本宫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等到这件事情办完了，你们两个便离开吧，咳咳……”

        她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多少有两分托孤的意思，虎落平阳的样子，落在绣夏这些身边人的眼中，自然是更加让人心疼。

        “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种话，你现在要做的是保重身子，皇上又没有废去您的后位，您总有来日的啊！”

        听到这句话，皇后的眼中倒也闪过两分光芒，只可惜这光芒很快便融进了她眼底那深不可测的黑暗里，不复存在。

        “这后位于我，不过也是万重枷锁罢了，这些年为了家族，为了太后，我已经太累了。”

        她摇了摇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从王府开始算起，她在这内宅深宫之中熬了这么多年，她和皇上是少年夫妻，曾经也有过恩爱美满的时光，却也不曾想到会一步步走到如今这地步。

        如今回头看，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但这场梦还没有到醒来的时候。

        “青樱还没来吗？”

        从自己的黯然神伤之中走出，皇后又重新换上了一副精致的假面，脸上似有两分期待，只有现在屋子里面的三个人知道，这神色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小主子恐怕得深夜才能来呢，娘娘先睡一会儿吧。”

        青樱到底只是四阿哥的侧福晋，也不宜在这个时候和皇后宫中走动太密切，圆明园里面人多口杂，不像宫里面那么清静，她们自然要小心一些。

        “不睡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吧。”

        反正她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以前她也是这么等皇上来的。

        ……

        “其实从前那些年，皇后娘娘倒也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自从生了五阿哥之后，裕妃就一直住在圆明园里面，即便是后来皇上登临大宝，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封号位分皇上也一应没有缺少她的，连同四阿哥在内，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圆明园居住，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透明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知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故事。

        “想要在宫里活着，什么都不知道，是能活得最好的，这些年我不理世事，也不和外面那些人争什么，反倒见了不少。”

        裕妃的确是上了年岁，四十岁的人放在这深宫里头，已经算是年老的妃子，所以如今她说起这些话来，反倒格外有种伤春悲秋。

        甄嬛也不打扰她的回忆，想要听人说故事，自然得先让人把戏台子搭好，这是规矩。

        好在裕妃的确没有让她失望，也没有让她等太久。

        不过一开头说的，还是裕妃的过往。

        “我从十三岁成为格格，后来又怀孕生子，都是在皇后娘娘的注视之下做到的。”

        皇后虽然在后宫之中大杀四方，几乎害得皇上断子绝孙，但是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恶毒。

        裕妃是汉军旗出身，本身出身不高，又没有什么家世，皇后要想拿捏她，自然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而这样的身份都能够生个孩子，自然有很多意味。

        “那时候皇后还是侧福晋，管理王府后宅也算是井井有条，王府里面长大的孩子，也就这么几个，弘历当年……能生下来都是因为先帝康熙爷知道了这事儿的缘故，即便如此，生下来之后也就立刻抱了回来，至于李金桂，皇上是看都没看上一眼的。”

        而做这些事情的人，自然都是皇上自己，不是皇后。

        换句话说，这深宫之中，真正需要防备的那个人是皇上，那才是造成了一切的幕后之人。

        “按姐姐这么说，妹妹如今倒不必防着皇后的手段了？”

        甄嬛今日叫裕妃过来，也是存了一分把人绑在自己这条船上的意思，毕竟皇后和她见面，裕妃算是个见证人，就算皇后今日死去，事情也牵连不到她身上。

        再者说了，能在宫里面这么多年的人，没有一个简单之辈，能够与其交好，自然不必开罪。

        她掏心掏肺地说，裕妃自然也能够明白。

        “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让你对皇后放心，我说的都是多年之前的事儿了，皇后当年算得上是一个良善之辈，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她也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裕妃没有那么傻，并不想为皇后开脱什么，更何况皇后这么多年以来做的许多事情，也是不能够抵赖的。

        “皇后如今这样子，眼看着是心存死志，怕活不了多久了，一旦皇后崩逝，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你熹贵妃，不管如何，你自己都要小心才是。”

        言尽于此。

        眼看着天色不早，裕妃也要回去了。

        她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弘历进来，她和弘历之间也有一段母子之缘，虽然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可终究是比较亲厚的。

        但现在这时候，终究是不太合适在这里聊的。

        甄嬛把裕妃送走，又跟着弘历一起进了内屋，重新又坐了下来。

        刚才裕妃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喝一口茶，但茶已经凉了，便叫槿汐她们给弘历换了一杯。

        “青樱被皇额娘叫去了，我听说这件事，过来和额娘说一声。”

        青樱是他自己的院里人，他听说这件事情，自己处置就是，没必要过来告诉甄嬛。

        所以，他是为了甄嬛去见皇后的事来的。

        甄嬛抿了口茶，看着弘历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样子，叹了口气。

        最近这一年来，弘历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其实也不怪他。

        到底年轻，换作是当年这个年纪的甄嬛，其实也是一样的，况且摆在弘历面前的，还是那至高无上的权位。

        到了如今，眼看着目标唾手可得，谁又能不紧张呢？

        “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今日没什么大事。”

        如今的甄嬛似乎是因为活得越来越春风得意，所以整个人也变得明艳起来，即便是在夜晚的烛光之下，也颇有一番艳光四射的美，弘历看了她一眼便低了头，像是个刚长成大人的毛头小子。

        “皇后叫青樱去，那也是寻常事，她毕竟是青樱的表姑母，况且如今的皇后，手中已经没有了可供使用的棋子，对你造不成什么阻碍。”

        弘历这才稳下来：“是，儿子知道。”

        事情到此似乎就可以结束了，弘历在她这里喝了一杯茶，然后转头就离开，圆明园又再度恢复了平静。

        大家都有许多事情要忙，如今这个时候，没有时间停下来聊聊天。

        然而这样的平静，只持续了不到三天。

        这天晚上大雪拍门，甄嬛原本都已经宽衣要睡下了，忽然被外头急促的拍门声惊了一下，那头槿汐去听消息，菊青伺候着甄嬛把衣服重新穿好，这边衣服刚穿完，槿汐就慌慌张张地进来了。

        “娘娘，怡亲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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