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零

　　皇帝也只是在上面静静的看着江老爷，不发一言。

　　江老爷的心中悲愤交加，一方面是因为江二夫人的死亡而悲痛，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不能为爱女讨回公道的愤怒。

　　然而江老爷咬紧了牙齿，说不出来一句为何翊求情的话。

　　皇帝见他对何翊是这样的态度，心下也已然十分明了，不过他也不会任由事态这么发展，毕竟当初是他让东厂全权处理这件事情的。

　　而且从心底里他也是向着何翊的。

　　于是皇帝压低了声音，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却目光沉沉的看着江老爷，道，“这件事，江大人怎么看？”

　　江老爷压抑不住心中的不满，皇帝既然这么问了，那就说明在他的心里，始终是向着何翊的，只不过是碍于他的面子在这里多问一句罢了。

　　但是自从听完了江采依的噩耗，他就整日里精神恍惚着，所以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爱女讨回公道。

　　即便是皇帝拦着，他也绝不动摇。

　　其实他江老爷最大的底气就是他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三朝元老，宦海沉浮之中，他始终巍然不动，靠的不仅仅是运气，更是魄力。

　　所以他不怕在这一件事上站在皇帝的反对面，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他执意要让皇帝降罪于何翊，皇帝也拿他无可奈何。

　　毕竟皇帝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一件事去得罪一个备受世人尊敬的三朝元老。

　　何翊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心里也有一些担忧，如果江老爷执意如此，皇帝怕是保不下他。

　　所以他才提前让元风和司凌芷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了就是今晚。

　　“回陛下，何翊逼老臣的女儿自尽，自然是罪无可恕的。”江老爷果真这么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下子连何大人都不叫了。

　　何翊在心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即使是见惯了大世面的江老爷，在儿女的问题上，也不免有一些私心。

　　“臣自知罪无可恕，但是请容臣向陛下和江大人解释。”何翊跪在地上，坚定地说。

　　“何大人，你这脸面可真大啊，事实是怎么样，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我们面前了，容不得你在御前继续狡辩！”

　　江老爷并不想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冷叱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但是事实并不是表面这样。”何翊有些焦急，这元风和司凌芷怎么还没有到。

　　一旦皇帝顶不住江老爷施加给的压力，那么这下子被问责下来，自己可是要占上大麻烦了。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什么才是事实？”皇帝凝了凝眉。

　　何翊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还好皇帝依旧给了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江老爷压下心中的怒火，“你但凡敢说错一个字，我就......”

　　皇帝递给了江老爷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江采依确实是自尽了不错，但她是因为畏罪自杀。”何翊的声音铿锵有力。

　　“什么？我女儿这刚刚丧夫，亦是此事件的受害者，你怎么能这么污蔑她？你个畜生！”

　　江老爷突然狠狠地扇了何翊一巴掌，然后又跪地对着皇帝说，“陛下，您一定要为老臣的女儿讨回一个公道啊！”

　　“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愿意以死谢罪！”何翊以头磕地。

　　皇帝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陛下，外面有人求见。”皇帝身边的公公走到了皇帝耳边，低声说道。

　　“什么人？”

　　公公道，“是沈夫人。”

　　“宣。”皇帝摆了摆手。

　　其实皇帝一开始并不知道沈夫人是何许人也。

　　只不过在之前东厂处理这个案子时，何翊提前和他报备过，说这沈夫人是江二夫人的表妹，是以，他才记住了。

　　江老爷和何翊在台阶之下，所以并不能很清楚的听到公公说了什么。

　　不过何翊对此也心知肚明，紧绷的手也放松了下来，毕竟元风和司凌芷他们，终于赶到了。

　　江老爷心下有些慌张，总觉得待会儿会出什么差错，导致他不能再继续控制局面了。

　　“臣妇参见陛下。”少夫人下跪行了一个大礼，周围的人耳边都传来了沈夫人悦耳的声音。

　　江老爷听到了声音后，不可置信的传过了头去，“青青，你怎么过来了？胡闹，快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姨夫，我今日来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亦或者是，有些不一样。”沈夫人清雅一笑。

　　江老爷皱了皱额头，“你也是来为了你姐姐讨回公道的吗？”

　　“不是，我是为我亡夫......申冤的......”

　　沈夫人的笑容变得有些惨淡了起来。

　　她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头，“陛下，臣妇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关于这个桃花林的案件。”

　　皇帝的眸子中果然闪过了一丝兴趣，他勾起了嘴角，“哦？为了亡夫伸冤？”

　　“回陛下，这次臣妇来觐见陛下，原因有三，其一是为了亡夫申冤，其二是为了来给何大人作证。”

　　“其三，则是为了来劝说姨夫......”

　　“那你说说看。”皇帝饶有兴趣的盯着她，想要看看她到底能不能说出一个理所然来。

　　沈夫人定了定心神，接着说，“现在满京城当中，无人不知晓桃花林案件，而牵扯其中的，正是我们三家。”

　　“先是姐夫遇害，再是我的夫君，最后是妹夫，要说这其中没有隐情，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而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天，我也在蛛丝马迹当中找到了一些线索，但是这些矛头都直指姐姐，虽然一开始我也不敢置信，但事实却摆在面前，由不得我不相信。”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江老爷严厉的质问她。

　　“姨夫，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恐怕你也不会相信，表面上善良大度的表姐，竟然会是一个毒妇！”

　　“她就是害死夫君和妹夫的凶手！如果不是她的话，那她为什么要阻拦我们直接去东厂？”

　　“如果不是她的话，为什么每次东厂来的时候，她都要我们三缄其口？”

　　“如果真的不是她？那她为什么要绑架我的父亲来威胁我？”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她真的是无辜的，那么她又为什么要连夜赶出城去？”

　　沈夫人一连串的质问让江老爷无话可说，但他还是挣扎，“她毕竟是你的表姐，你怎么能当堂指认她呢？”

　　“就因为她是我的表姐，我难道就活该让她害死夫君吗？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就是因为她，我要白白的承受这丧夫之痛！就是因为她，我父亲差点儿就死在你们江府！”沈夫人情绪激动地喊。

　　“就是因为你一而在再而三的包庇她，她这些年犯了多少错，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就是仗着身后有江府，由你去给她兜底！”

　　“也都是因为你，纵容了她的性子，才导致了这么多不可挽回的悲剧！”

　　江老爷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指责他的沈夫人，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你就这么对我说话？！”江老爷印象当中的沈夫人，一直都是典雅文静的，平日里就连她大声说话的样子都没有见到过。

　　“那姨夫能还给我一个公道吗？”沈夫人恨声说，“你的眼里就只有这一个女儿！”

　　“依依已经自杀了，这难道还不够吗？”江老爷沙哑着声音问。

　　“那姨夫既然已经知道她的罪责，为何又深夜来求皇上降罪于何大人呢？何大人只不过是为了查案罢了，他也是无辜的啊！”沈夫人道。

　　“但是依依罪不至死啊！就是因为他们东厂！就是因为何翊！才导致了这次意外的发生！”江老爷说的有些口不择言。

　　“加二连三的害死了三个人，这难道还罪不至死吗？”沈夫人不甘示弱。

　　“我的夫君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就算是王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妇人？”沈夫人现下连姐姐也都不想提了。

　　“你口口声声的说她罪不至死，但她绑架我的父亲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明目张胆的将我父亲关押在了江府，你敢说你毫不知情吗？”

　　“畜生！畜生！”江老爷找不出来别的话来反驳，就只能反复的骂这两句话。

　　“呵，我对你是失望透顶。”沈夫人似乎已经不被这个冲昏了头脑的江老爷再抱什么希望了。

　　而此刻的江老爷被气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的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江爱卿，你现在还以为是何翊的错吗？”皇帝声音淡淡的，不过却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高兴。

　　向来都是这个江老头子天天劝谏，无时无刻的不在盯着他，这一次看到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皇帝的心里没有得来的有些愉悦。

　　“老臣还是之前那一句话，正是因为何翊的监管不力，才导致老臣的爱女丧失性命，求皇上为老臣做主。”

　　皇帝还真是拿他无可奈何，如果不给他一个交代吧，这明天要是上早朝的时候闹了起来，肯定有不少青年才俊会向着江老爷这边。

　　毕竟何翊身为东厂的首领，平日里在朝中树敌不少，这一周翻车，必定有许多人都落井下石。

　　然而这件事又是他吩咐何翊全权办理的，如果他都护不住何翊，那以后谁敢再给他尽心尽力的办事？

　　皇帝现在也是愁的一筹莫展。

　　就在气氛逐渐僵硬的时候，皇上的贴身公公又来传话，“陛下，江夫人到了。”

　　“哪个江夫人。”皇帝一时有些分不清楚。

　　“就是江五夫人，江大人的女儿。”公公垂着头，道。

　　“宣。”皇帝此刻有些身心俱疲，这江老头可真是麻烦，非得挑这个时候进宫，这纯粹就是让他不能睡一个安稳觉啊。

　　“你看看小五！”江老爷以为江五夫人是进来为他说话的，于是恶狠狠的瞪着沈夫人，“畜生，没有良心！”

　　“参见陛下。”江五夫人姿态端正的给皇上行了一礼。

　　“起来吧。”皇帝对她的态度还算温和，直接就让她起来了。

　　相比起她来，何翊明显就很惨了，现在整个大殿之上，也就只有他在直挺挺的跪着。

　　“你也快起来吧。”皇帝好像刚刚才注意到何翊，让他站了起来。

　　“你进宫来，所为何事？”皇帝没有拐弯抹角，想要直接问清楚她来的目的。

　　“自然是来劝说父亲的。”江五夫人道。

　　“什么？小五，你也是来劝说我的？”江老爷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站在自己这一片。

　　皇帝好不容易才压住这一边的笑意，咳嗽了一声说，“什么意思？”

　　“回陛下，这件事本来就是姐姐有错在先，杀人偿命，也是自古以来就不变的道理，就算那日没有意外发生，姐姐也是必死无疑的。”

　　别看着江五夫人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什么？！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姐姐这样？”江老爷斥责她，“这么多年，真是白疼你了！”

　　“对此我也不得不多说几句，父亲，虽然姐姐比我大，可是自小你都是向着她，我喜欢的东西只要姐姐看上了，我就一定要给她。”

　　“平日里你们就纵容她，导致她虽然面上善良无比，却是个心思歹毒之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然而却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一步的......”

　　“父亲，这归根结底，不都是因为你吗？”

　　江五夫人红着眼睛道。

　　“在你姐姐小的时候，夫人她就去世了，我难道不该多疼她一点吗？”江老爷依旧这么执迷不悟。

　　“那我们呢，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比她还要小，我难道跟她不一样吗？父亲，你根本就没有承认过，你就是对姐姐有所偏爱。”

　　“最后才导致了这种事情的发生，也正是因为你，才导致了她如今偏执的性格，你如果真的是为了她好，就不要再造孽了。”

　　江五夫人有些疲惫了。

　　“母亲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怕是也该失望吧。”

　　听见江五夫人提到了已经逝世多年的江老夫人，江老爷的心狠狠地颤了颤，“我，我......小五，那你对父亲失望了吗？”

　　江五夫人笑了笑，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父亲，你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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