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旧敌

开业十日，苏云岚累瘫了。

        光是应付姑娘们常服的订单就累的不轻，尽管有绣花机傍身给她减负不少，可前期沟通绣纹的样式、以及测量尺寸实在太费时。

        苏云岚也尝试教杏儿和大伯母，可这两人有心无力。

        杏儿在刺绣上天生就缺根经，测量时总要出错，不是漏了就是量错了，好几回白白增加阻碍。

        大伯母量体裁衣没问题，可因上了些年纪，新的绣纹样式不懂，无法和店客沟通。

        基础性的工作还得苏云岚来。

        更让人头疼的是，招揽秀娘、伙计的告示在绣庄开业当日就张贴了，直到今日愣是一个上门询问的都没。

        在京城论环境，“云岚绣庄”敢说第二就没有敢说第一，工钱也和京城的水平是对应的，按理说应该会吸引一些秀娘、伙计才对。

        等了数日迫不得已，苏云岚就去挖墙脚，这一挖，就打听到了另一桩事。

        “太过分了，这不是存心想累死小姐你，要不咱报官吧？”

        杏儿说的苏云岚想都没想就摇头。否了。

        原来开业那日，高仪郡主在苏云岚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后就在暗地里给苏云岚使绊子。

        高仪郡主不动声色地在京城百姓里撂下狠话，若是哪个不长眼的人去了“云岚绣庄”务工，日后便是高仪王府的敌人。

        这消息出来后，哪个平民百姓敢来？放在后世，那叫职场封杀。只不过，苏云岚大概是头一个被打工人封杀的老板。

        这事在古代压根儿没上升律法层面，报官何用？说的不好听那便是民不与官斗，想来高仪郡主是看出苏云岚爱财如命，既挡不了她发财，那就累死她。

        “明儿，你们去城外的镇子和村子张贴告示，试试吧。”

        赶工一连熬了几天，几乎住在了绣庄里，苏云岚身心疲惫，打着哈欠吩咐杏儿和武夫暂接新客，便摆手让二人去忙，自己则在第三进院子的里屋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

        “求求你，替我传一声掌柜的吧，我们愿意出双倍，或者三倍也行啊，呜呜……”

        “……真的不行，您别为难小的了。”

        “是啊，您去别家看看吧，或者去乡镇找找……”

        大概真是掉进钱眼儿里了，听见了“双倍”二字时，苏云岚就睁开了眼，她透过窗户看向天空，已日落而息，夕阳余晖散尽。

        苏云岚起身下床，穿戴好就往第一进院子里去，到时只见杏儿和武夫，便问：“方才是何人在哭？”

        “介州刺史夫人。”杏儿回。

        好耳熟啊，苏云岚眸光流转，触及壁上烛台方想起来，介州正是高仪王失城又被小南阳王给夺回的介州！

        这事苏云岚从军师口里听了个全貌。

        当日介州被叛军围剿，命悬一线时介州刺史冒死仅凭一人之力杀出重围来京请小南阳王协助，当即小南阳王就率家臣连夜赶赴，这才解救了介州的百姓和被困的高仪王。

        此事上奏朝堂，圣上在高仪王和介州刺史之间选了个“祸首”给天下一个交代，这人就是介州刺史。还说留的是全尸，算天子恩赐。

        当时听完，苏云岚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了般疼。

        论罪高仪王更大，可论地位和朝堂错综复杂的关系，高仪王也大，天子顾及了这点不得已处死介州刺史。

        这对生于和平盛世的苏云岚来说，极为荒唐和讽刺，于是有些着急的问杏儿：“可是为了刺史大人求做寿衣？”

        杏儿愣了一瞬，点头。

        苏云岚皱眉薄怒而责：“你怎不唤我起来？”

        言罢转身就朝绣庄外去，杏儿急急的拦下她：“小姐，先不说您累了数日，身子扛不住。就论刺史大人是被赐死的，绣庄或是秀娘都不敢接是怕触怒圣颜啊。”

        “圣上忙着呢，哪有功夫盯着我这小绣庄，杏儿你年纪小不懂，可你想想，我们绣庄做错了什么？却被高仪郡主一句话被排挤了，介州刺史做错了什么？死了还要被排挤？而且你永远记住人死为大。”

        苏云岚一气呵说完，转身就冲了出去，听见了车轱辘发出吱呀响声。

        左侧前方，有六七人披麻戴孝的走着，每一步似乎都灌满了铅那般沉重而绝望，他们背脊被寡情薄义给压的很弯，世事的不公和腌脏迫使他们垂着头，他们边走边拭泪，推着一辆平凡不过的平车，上头架着简洁的棺木。

        一个冒死为一城抢了生机的英雄，竟落了个这般凄廖的结局，苏云岚心脏像是被狠戳了大洞，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提裙快跑追上几人。

        “夫人，夫人请留步……”

        苏云岚迎风狂奔而喊，猛灌了几口冷气，好不容易追上后，一字都说不出，好一会儿后，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对不起，方才，是婢子失礼了，我是，云岚绣庄的，掌柜，我愿意，为大人绣……”

        介州刺史夫人韩氏搂着幼子，看了眼身旁扶着自己的嫂嫂们，而后又看看苏云岚，眼神里似乎觉得她是个骗子，迟疑问：“姑娘就是苏掌柜？”

        已缓过气的苏云岚笑笑打趣：“如假包换。”

        头一回见苏云岚的店客都会惊讶她年纪小，早已见怪不怪了。

        “掌柜不担心被我们拖累吗？”

        苏云岚摆摆手：“只要夫人不嫌我头一回做寿衣就行。”见众人还有犹豫，她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知真实想法。

        “所谓拖累，无非是那些想要趋炎附势之辈给自己借口罢了。我敬死者为大，更敬天地良心，但我也有万全之策，绝不会被此等事牵连，还请夫人宽心交与我，让给刺史大人全了仪容而去。”

        走了这么多家，被拒了那么多次，已绝望的介州刺史夫人韩氏不敢相信还能听见这番话，肩膀剧烈颤抖失声痛哭起来。

        苏云岚慌了神，想着那句话说错了？忽而，眼前的七人对她下跪叩首再叩首，任凭她怎样拦都拦不住，怎样拉都拉不起。

        众人边磕边喊着：“谢掌柜，谢苏姑娘，谢姐姐……”

        远处桃花树下，月色拉长了两人身影，夜风摇曳，树影斑驳，人影憧憧。

        “我就说，她一定会接的，我家岚儿又善又刚，不熟男儿半点。”封齐本是发自内心赞苏云岚，没成想得了侄儿的一桶冷水：“别给自己贴金，还你家的。”

        回过神的封齐，对着走远的封霖跟上低喊：“又不是你家的？管的着吗？”

        -

        时光流逝，距离苏云岚做好寿衣且送走介州刺史遗孀一家已过了半个月。

        今日，绣庄来了一为不速之客，准确的说，是旧敌。

        “这蒲扇轻巧灵动，若在宫里定会得端贵嫔娘娘欢喜，可惜了苏掌柜的好手艺埋没市井中，对吗？“

        阿琴一进绣庄就点名要苏云岚讲解，几乎把绣庄从里到外都看了个仔仔细细。

        来者是客，且对方是女官，苏云岚不能得罪，只得耐着性子陪笑，心里把阿琴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

        上次因为苏云岚小聪明，阿琴被赐了一顿打，想必今日是特地来为难她的，但苏云岚吃准了对方不能让自己受皮肉之苦，顶多像现在这般消磨她的耐心和光阴。

        “掌绣说笑了，民女的绣艺也就配的起市井，端贵嫔娘娘厚爱，怜民女赏一口饭吃罢了。”

        苏云岚极其有耐心的回复。

        阿琴逛了一圈，心中已有定论，从袖口取出一文书递给苏云岚，眼神儿透着看戏的兴奋和难以遏制的期待。

        “苏掌柜不必自谦，这不，宫里瞧上了你的绣艺，派活儿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云岚狐疑的接过来展开来看，手抖的差点儿拿不稳，险些掉了文书，她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气的咬牙隐忍，贝齿摩挲出咯吱的响声。

        所以这就是对她的报复？

        宫中太监服一贯斯绣坊负责，如今用文书压制苏云岚且在短短两月内完成，简直是天方夜谭。

        哪怕苏云岚不眠不休累死在绣花机上，两个月也赶不出9800多件太监服。

        “瞧苏掌柜开心的，被9800多名太监服报酬乐的脸都白了。”

        杏儿蹙眉，走近苏云岚看清文书后，不甘：“我们绣庄哪有这么多秀娘？”

        “苏掌柜是何人？别的秀娘十日完成的喜袍，苏掌柜只要两日，这都是你我都知的奇事，不是吗？所以绣娘不多无妨的，苏掌柜一人可抵万人呢，呵呵……”

        极享受苏云岚气的牙痒痒说不出话的样子，阿琴乐不思蜀，她走近苏云岚身侧，微微侧头似笑非笑：“不做也不是不可，只要苏掌柜受的了四十板子。”

        苏云岚攥紧了文书边，文书一点一滴卷皱起来，她额间青筋凸凸起跳，连日以来的疲惫心乏紧绷的弦终在这一刻断了，她闭上眼，向后踉跄了几步，索性被杏儿稳稳托住。

        “小姐？您身子怎么这么冷啊？快坐下喝口热茶。”杏儿将苏云岚扶到一旁圈椅坐下，手忙不乱的斟茶倒水。

        “既然苏掌柜身体不适，那我就不多叨扰了，万一不行就喊大夫来，免得耽误了斯绣坊交与您的任务呢，呵呵。”阿琴笑的阴侧，心满意足的叹了叹气，款款离去。

        怎么办？苏云岚快速的进行头脑风暴。

        这文书虽有命令，但到底不是圣旨，有没有推翻的可能性？如果不能推翻，就得想办法说服其他绣庄合作？如果说服不了，还能如何？

        此时，武夫进来说：“掌柜，外头来了许多人，说要见你。”

        “许多是多少？”杏儿担忧问。

        “初算七八十。”武夫回。

        “这么多？来闹事的？”杏儿脱口而出。

        武夫眨眨眸想了会儿道：“看着不像。”

        苏云岚让武夫带人进来，原来是介州刺史夫人韩氏带了一大家子的人都来了。

        介州刺史夫人韩氏先是和苏云岚道谢，和苏云岚唠嗑了一会儿近况，而后有些欲言又止的问：“苏掌柜可还招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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