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方便

竹帘节节升高，霞光渡过镜面似的湖，穿透湖心兰树，漫进了凉亭，落在亭栏的矮凳上，留下斑驳光影，风一卷，光影如半醉半醒的人，摇晃婆娑起来。

        兰香隐在风里，酒香飘了出去。众多看戏、抑或者好奇的视线投了进来。

        方才进厅与高仪郡主等人僵持时，已有不少人在打量苏云岚，都好奇她为何被小南阳王许可同席。

        论说京城贵女最想嫁的人，榜首非小南阳王莫属，拥有如此众多女友粉的人，与他靠近就是自毁前程，还众目睽睽给他丈量尺寸？

        苏云岚不怕流言，更无惧蜚语，可她怕穷啊。

        喜袍和分红去了一半的赏钱，硕大的宅子及人丁要维持，昨日还遣散了不需要的下人，连马车都不敢买，今日她随的礼，还是从原主母亲嫁妆里挑的。

        布庄虽在回暖，可都是散客，不足撑起开销，而大客因讨好高仪郡主和状元郎都与布庄断了往来，若再被京城的贵女排挤，只怕连散单都没。

        男子顿足，双臂伸长，宛若青松屹立跟前，她缓抒了口气，将皮尺一头递向小南阳王的近侍，找了个绝佳且自然的理由，含笑邀助：“王爷身姿挺拔，民女够不着。”

        曾经为女艺人丈量身长，也是要助理给她搭把手的。

        近侍没应，而是得了王爷眼神应允才颔首接过，跟她绕到王爷身后。皮尺上端停在领处，缓缓下拉至长衫底，记录好也推测出男人身长185左右，而后再是四肢、颈、胸、腰腹、臀的维度。

        沉稳的墨香和浓郁的酒香将她缠绕其中，竟格外和谐，颇有一种文人隐士把酒论青天意境，想到这苏云岚赶紧停止，小南阳王征战四方，杀伐决绝，怎谈不上文人？她收起思绪，加快动作。

        测胸/围时，近侍力道不匀，且衣料顺滑，皮尺落了好几次。她眸色微虞看向近侍，人似乎也不爱干，就递了回来，无奈她只得亲自上得手。

        双手穿过王爷腰与手臂，将皮尺贴紧背后，徐徐拉向前，不远处家眷席坐的首辅大臣千金见了，不悦地仍帕子落桌上。

        “失礼失德，我瞧她，是故意的。”

        顾南姝托兄长安排和封霖同席无果，瞧那女子被请打听竟毫无家世，还和封霖如此……很不情愿的承认亲密，心口若百虫抓挠那般难受。兄长与敏儿郡主成璧人，她却没能承无近水楼台优势，怎甘心？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临桌高仪王一族。

        自苏云岚进来后，霍源眼睛就粘上她了似的，即便和高仪王喝酒论政都心不在焉，旁人不觉，可高仪郡主心知肚明，她自然不错过踩一脚的机会，讥笑：“呵，原来人是想做王爷的妾呢，王爷似也愿意哦”

        没指名道姓，可霍源听得明白，此话听来贬的是苏云岚，实为贬他不如小南阳王，对苏云岚早没了吸引。霍源覆膝上的手握紧拳头，眉心深拧，漆眸底滑过一丝狠戾，邃从水亭上身影移开。

        不知被议论的苏云岚正感慨小南阳王身材，肩宽窄腰完美倒三角比例，她记的仔细，没注意额间碎发滑过封霖的薄唇，如丝如磨的滋味，让他微微抿唇躲开，不想落在旁人眼里，竟是憋着笑意。

        “难得见皇兄如此，”放得开这三字二皇子对上封霖警戒的眼神，生生给咽了下去，讪讪地改成了：“开怀，呵呵——”他举起酒杯，似笑非笑地朝封霖眨左眼。

        封霖同二皇子封晏都厌恶朝堂争斗，一个守卫疆场，另一个闲散皇子，不归任何一政一派，又因志趣相同，甚似亲兄弟。数年来不少好事者弹劾封霖功高震主，都被闲散皇子巧妙消化了，渐渐的二人间也有了战斗情。

        “胞妹大婚，自然开怀。”

        封霖看出封晏的别有用意，垂眸瞥了眼苏云岚，她额间已有细腻汗珠，盈盈闪闪，还有一味极淡的兰香，若隐若现。他喉结滚了滚，移开视线催促：“没好？”

        “好了好了。”

        苏云岚头一回量的这么累，王爷不比后世的模特，任由她随便挨着碰着，量到哪儿的时候，还能叫模特抬手配合配合，正因此放不开手脚，速度才慢。

        检查数据无误，她就预备离开，毕竟工作完成了，可刚要开口请辞时，二皇子含笑邀请：“姑娘与我们同席，我们两个大男人，很是无趣。”

        呵，和您二位一起？苏云岚这餐铁定吃不好，想着自己送的礼，心就要滴血，不成，还是到外头痛痛快快地吃回来，哪怕只有一些，于是垂首婉拒：“不必了。”

        “不必了。”

        封霖同时开口，桃花眸促狭，幽幽地睨了眼苏云岚，他给二皇子斟满酒，顺着滴滴答答酒落声，说：“你若觉得无趣，让首府大人安排戏旦登场便是。”

        凉亭对面即是戏台，正是为宾客消遣预备的，想看什么随便点，可谓赏花赏湖，好酒好肉，委实享受。

        可苏云岚并不感兴趣，也察觉出小南阳有意让她离开，日后还要做他生意，最好顺着他的意思办。

        她拱手，二皇子又来打岔了，他面色不虞：“皇兄不给面子就罢了，你一个小小的民女，也不给本皇子面子？”

        今日，封晏就特想扒了皇兄身上的束缚。

        都说小南阳王不近女色，没有贵女能入他的眼，可封晏知道皇兄是不想步皇叔的后尘。

        南阳王军立的战功越多，在民间威望越重，父皇就越忌惮，婚嫁就越要谨慎。敏儿郡主是女子又不涉朝政，问题可大可小，可封霖不同，他的妻子不论是哪一派，哪一系，都让皇室更忌惮。

        既如此，不如和民间女子处一处，指不定能造就一段良缘。且换做从前，封霖是绝不会让女子进来丈量，最多让近侍量了再报过去。

        封霖锐利眼神剜来，封晏强装镇定的吞了吞口水，洋装看不见，想着今儿是好日子，皇兄总不能当众踹他屁/股。

        苏云岚却被怵住了，头回见二皇子，压根不了解，谁知对方会不会一言不合就砍她脑袋？于是斟酌了几番才道：“二皇子折煞民女了，和您同席是我的荣幸，谢恩都不及，我这是怕叨扰二皇子和王爷。”

        言罢，她悄悄抬眸看封霖，男人正凝视二皇子，暗骂这人真不地道，把她给叫来，现在不负责放走。若被倾心他的贵女们知道了，滤镜应当会碎了一地，说不定还会脱粉呢。

        “对，不方便。”

        听着小南阳王的话，苏云岚简直憋的慌，恨不得替他代言了，直接说：让她下去，退下等等不行？非要如此含糊……

        外人不知，封霖和封晏比亲兄弟还亲。可喜宴上朝堂那么多双眼睛，封霖位低于封晏，自然不可越权。封晏正是利用这点。

        他本欲就让小女子坐下，可转念一想，自己在，封霖定然还穿了袈裟似的，干脆起身，顾左右而言他道：“既不方便，本皇子就去别处，不多叨扰二位了。”

        言罢，不看封霖想吃人的眼神，即刻走出凉亭，出去后就着急忙慌地大步离开。

        看的苏云岚原地傻眼。

        不是，二皇子怎么好像背后有鬼追似的，他跑什么啊？还有他说的什么叨扰，不方便，究竟是她没表述清楚，还是二皇子听错了？

        凉亭清风一缕完了，又来一缕，湖面水圈层层晕开，不知是酒香，还是兰香，让人忍不住沉醉。

        小南阳王骨节分明的手指提壶抬高，壶口缓缓倾斜，滴答声悦耳动听，他动作内柔外刚，酒花轻飞，酒水刚及盏口，停下，他举壶轻放雪松桌面，发出清脆响声。

        回过神的苏云岚，咬了咬唇，懊悔般嗫嚅：“民女指的不是二皇子。”

        她一贯自信，言语分寸拿捏极好，可二皇子那般说，她却不确定是否表述的词不达意了。

        “我知道。”封霖淡淡道。

        听小南阳王这般说，苏云岚心中的大石头落地了，那就说明是二皇子自己会错了意，那就好。

        如今二皇子已离去，她也可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刚准备要和小南阳王辞行，对方手抬了下，指向旁座：“坐吧。”

        苏云岚：“？？？”

        她眨眨眼，没动，试探问道：“王爷怎又让民女坐了？”方才二皇子在都不方便，这回应当更不方便才是啊。

        都说绣艺精湛的人，有一颗玲珑心，怎么眼前的姑娘，愣是缺根经似的？封霖搁下酒杯，侧头看向她，瞧她一脸茫然不解，无声叹息，视线移到湖心的兰树。

        “此时离去，坊间会传你纠缠抑或者是触怒了二皇子，结果都是悻悻而反，徒劳无功。待在这，顶多是多一桩……”茶余饭后的趣谈，几个字到底不妥，想着对方是女儿家，他犹豫一番，改口道：“闲话，孰轻孰重，你可知？”

        苏云岚了然，她不走，最多是和小南阳王传绯闻，可走了，还会扯上二皇子？

        这也太闲了吧？置气息道：“我两个都不想。”

        封霖举杯到唇边动作一滞，酒水撞击杯口而出，洒了他膝上，衣袍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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