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前朝遗民

“到底怎么回事？颜世伯他……”话说一半，符衍深突然白了面色，颤声问道：

        “可是与我离开冀州有关？”

        这话令颜苒感到震惊，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沉声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我失礼，少主这边请。”符衍深回了回神，躬身致歉，引着颜苒朝客房行去。

        颜苒心跳如擂鼓，将手背在身后，指尖微微发颤。

        方才符衍深说，爹爹的困境，可能与他离开冀州有关……

        这证明了，颜苒猜得不错，爹爹与符衍深，都与冀州某个势力有牵扯。

        而符衍深，是逃离者；爹爹，可能也与他们离了心。

        而自己，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看符衍深神态，许是以为她已经知道了真相，颜苒无法确定他会说实话，如今可以做的，便是从他嘴里把真相套出来。

        一言有失，便再无重来的机会。

        “少主，颜世伯他，究竟是不是被我牵连？”两人刚刚坐下，符衍深便又迫不及待地问道。

        颜苒看着他发自内心的焦急，想到前世也是此人亲手出卖了爹爹，眼里流露出些沉重的悲凉。

        在符衍深急迫的视线中，颜苒不答反问：“符大哥，若他们一定要爹爹死，你会为了保全自己，成为杀死他的那个人吗？”

        “绝无可能！”符衍深猛地站起身子，双目赤红：“颜世伯冒着风险放我走，成全我与霜儿，此份恩义我百死难报，又如何会害他？”

        面对他的信誓旦旦，颜苒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冰凉入口，更加藏不住苦涩。

        “若是为了沈娘子呢？他们拿沈娘子的命威胁你，且就算不是你，爹爹还是活不了。如此，你又会怎么选？”颜苒转着茶杯，凉凉地看向他，眼里除却憎恨、失望，还有几分怜悯。

        “我……不会，他们不会找来……”符衍深抓着自己头发，脸上青白交加。

        “提到沈娘子，你便不确定了？”颜苒语带嘲讽，“也是，符大哥来了长安，却发现沈娘子已经离开了贤王府。她改头换面，你寻不到她，只能以本名闯荡，希望她来找你。只是符大哥，你以这个名字出现在长安时，又何曾考虑过我爹爹？”

        符衍深赶忙解释：“我确实是为了寻霜儿，但他们偏安冀州，手怎会伸得到长安来？”

        颜苒藏起眼里一闪而过的光，看来那股势力不在长安，如此也能解释，为何前世是半年后才出事。

        看着自欺欺人的符衍深，颜苒残忍地说出了前世的事实：“现在或许伸不过来，但此番符郎君名满长安，若他们有心，又如何不能潜进来做些事情？”

        “名满长安……”符衍深睁大了眼，看着颜苒面露恐惧。

        是了，自告状后他一直被顾明谨看着，自然不知如今是何等的满城风雨。

        颜苒拱了拱手：“符郎君不畏权贵，状告皇后亲侄，如今已然传遍长安城。”

        看着他惊恐的脸，颜苒迫近了几分，幽幽开口：“符衍深这个名字，翻遍轩朝，应该也没有几个人用吧。”

        “符大哥不妨猜一猜，他们会不会找过来？”

        符衍深的身子卸了力气，软绵绵地瘫在凳子上，眼里透着灰败：

        “是我连累了颜世伯，我该怎么做才能挽回？”

        颜苒捂住脸，强硬的态度退去，泪水从指缝涌出，看着脆弱委屈：

        “抱歉，是我失礼了，我知道，他们要爹爹的命，即使不是符大哥，也会有别人动手，爹爹还是逃不开，是吗？”

        符衍深却突然起身，径直跪在了颜苒面前，郑重道：“少主，符衍深在此立誓，哪怕他们以霜儿母子的性命要挟，我也绝不会出卖颜世伯！”

        他抬起头，目光凌厉：“若颜世伯有难，符衍深愿以性命护他！”

        “符大哥快些起来。”颜苒擦着泪去扶他，心里虽半分不信，面上却是感动极了，哽咽道：

        “你千万别这么说，爹爹既然放你离开，便不希望你再扯进来。”

        “他将我嫁了贤王府，如此便不受牵连，只是爹爹，他自己的活路又在哪里呢？”颜苒越说越悲，真假参半，哭得越发伤心。

        “符大哥，像我们从前一样，我想听一听，你对冀州局势的看法。”颜苒用帕子擦着泪，用湿润的、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带着浓浓的恳求和一丝令人心悸的依赖。

        “少主，我……”符衍深错开她的眼神，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沉默不语。

        颜苒将手放在桌子上，紧握成拳：“符大哥，我真的是百爪挠心，没有主意了……”

        “少主，莫套我话了，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吗？”符衍深面上神情淡了淡，静静地凝视着颜苒。

        “你这是何意？”颜苒挤到一半的泪突兀停了，如同凝着的一层霜。

        符衍深垂头，抱了一个拳：“抱歉少主，你方才的话，有个很大的破绽，所以我能笃定，还没有人将真相告诉你。”

        被发现了呀……

        颜苒擦干净泪，直了直身子，反问他：“那又如何？符大哥，我只问你，我所说之话，除开那个真相，可有任何错处？我爹爹是不是大劫将至？你与沈娘子是不是会被人盯上？”

        “不错……”符衍深点了点头，声音含悲。

        颜苒轻勾唇角，语带诱哄：“那么，符大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既是给我爹爹留一条活路，也是给你和沈娘子留一条活路。”

        “少主，我方才发过誓，绝不出卖颜世伯。”符衍深红了眼，“哪怕，是以霜儿母子的性命做要挟。”

        “有意思，告诉我，便是出卖爹爹，你们都这么想呀！”颜苒气急反笑，猛地站起身，一道银光闪过，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然抵在了符衍深的脖颈旁，擦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颜苒周身杀气毕露，声音里满是戾气：“符衍深，我爹爹危在旦夕，我没有心情与你周旋！现在，告诉我所有，否则我要你的命！”

        符衍深眼里毫无惧意，依旧语重心长：“少主，你以为自己能斗过他们，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颜苒把刀往他脖子上迫了迫：“斗不斗得过我来说了算！你不想与你的霜儿长相厮守了？你方才说母子，她有身孕了吧，还有几个月临盆？她是你的命中注定，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活着？”

        她靠近他的耳畔，声音狠厉：“她这么爱你，带着孩子殉你也不无可能。”

        “我对不住她……”符衍深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动摇。

        颜苒说不出是快意还是失望，符衍深能为了私情不顾大局，前世又实实在在背叛了爹爹，便证明沈觅霜是他的软肋，无论赌咒发誓多少次，他都依旧是那个他，背叛，也只是时间问题。

        颜苒握着刀，手一偏，在他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离要害只差半分。

        “是前朝！”符衍深大声喊了出来，紧接着脱力般软了，捂着脖子不住发抖。

        颜苒收了匕首，坐回了他的对面。

        “父亲和你，是遗民？”颜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说出了那两个沉重的字。

        朝代更迭，不认同当朝统治，忠于前朝者，称为遗民。

        符衍深紧闭着眼：“少主，抱歉，我实在不能再多说了。”

        颜苒想起了老郎中一家，好像便是与前朝人有关，据说他们对此供认不讳。

        符衍深不愿细讲，颜苒只得问他旁的：“你可知城中孙家药铺的孙神医？他一家人前日被捕，便是因为前朝。”

        “孙神医被捕了？”符衍深面露震惊，站起身子，负手踱步了几个来回。

        冷静下来，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暗芒，复又看向颜苒，面色肃然：

        “少主，颜世伯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再多说将你牵扯，但我可以提示少主，孙神医在遗民里是元老，德高望重，若少主能将他救出，或许能缓和颜世伯和那边的关系。”

        他对颜苒躬身行了一礼：“此后，我便相信少主有保全自己的能力，自然坦诚相待，再无隐瞒！”

        颜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了默，还是点下了头：“多谢符大哥提点，颜苒知道了。”

        “先生，时间差不多了。”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先前领颜苒过来的官差。

        “是。”颜苒应了一声，对符衍深抱拳道：“符大哥保重，颜苒便先告退了。”

        “少主慢走。”符衍深躬身行礼。

        颜苒额首，戴上面具，转身出了房间，跟着官差走了，符衍深隐隐听见是顾少卿找她。

        目送她离开，他将衣领向上拉了拉，遮住了被颜苒划出的伤口。

        他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轻声自语：

        “颜伯成和那边的矛盾，岂是一个孙神医能化解的？不过是想让你莫痴缠于我罢了。

        “说颜伯成怕你被牵连？可笑，一切皆因你而起，旁人都被你牵连才是！”

        他眸光微敛，抬手在窗柩上叩了三下。

        “符郎君。”顾桑从暗处现出身形，冷着脸抱了个拳。

        符衍深的脸半明半暗，紧蹙着眉，状若慌张道：“劳烦快些回禀少卿，他所猜的不错，该动手便动手，莫要再有顾忌！”

        “是。”顾桑冷着脸领命，转身又没入了阴影。

        “少主，莫怪我呀！”符衍深眺望远方，眼底划过一丝阴鸷的光：

        “没有任何人，可以妨碍我与霜儿的幸福。”

        “你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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